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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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边,昌合城,一个小客栈。 客栈的一角,一间僻静的房内,苍松、田不易以及萧逸才三人,一起坐在这里。 在他们三人中间的小圆桌子上,摆放着那根青黑色的烧火棍。 苍松盯着那烧火棍半晌,眼眸深邃,却并没有说话。 而田不易面色复杂的看了看苍松,也未言语。 萧逸才看了看苍松,又望了望田不易,道∶“二位师叔,如今该如何,还请你们赐教?” 田不易闻言看向萧逸才,道∶“萧师侄你觉得该如何?” 萧逸才摇了摇头,道∶“这事关系重大,我不知该如何。” 田不易看了看苍松面无表情的脸,道∶“如今最麻烦的,怕是天音寺的那些道友,这些日子不停地向我们追问张小凡是如何修炼大梵般若的,幸好有那个明事理的法相压制着,不然怕是早跟我们要人了。” 苍松突然哼了一声,冷冷道:“呵,凭什么,张小凡是我青云门中弟子,我苍松的徒弟,还轮不到他们来问。” 田不易一滞,欲言又止,萧逸才却开口道∶“说到这个,苍松师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焚香谷的李师兄,他也向我们要人。” 苍松冷眼看向萧逸才,冷冷道∶“要人?他们焚香谷来凑什么热闹?” 萧逸才只觉得在苍松的眼神下,自己好似掉入了冰底,他低低道∶“苍松师叔息怒,其实我也觉得焚香谷乃是无理取闹,李洵李师兄言道,当日他曾和张师弟一同入黑石洞一伙妖狐巢xue,追查一件他们焚香谷的宝物,结果张师弟最先到达,等他们到达时,只见妖狐已死,但宝物却不见踪影,而张师弟却说并未见过这个宝物,当时他们就觉得奇怪,怀疑是张师弟他偷……” 苍松此刻心中怒意滔天,自己一向宠着护着的徒弟被旁人这么怀疑加诬陷他如何能忍着,刚要发作,但转念又克制住,却是周身冷冽,面无表情,捏紧了手掌。 萧逸才更觉如坠冰锥,田不易无意望见苍松手掌处的隐隐血迹,皱了皱眉道∶“焚香谷,这种查无实据之事,不用理他们。” 萧逸才点了点头,又道∶“其实焚香谷这里,我们推脱一下也就没关系了,但这一次张师弟在众人面前……呃,许多同道都纷纷要我们青云门站出来做个交代,说清楚为什么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会在我们青云门弟子的身上。” 田不易望着苍松,缓缓道∶“苍松师兄,如今事态严重,又牵扯到了天音寺和魔教,我看我们还是速速回山,请示掌门师兄,让他定夺吧!” 苍松看了田不易一眼,周身冷冽气势有所减弱,他淡淡道:“好,那我们明日一早即刻动身回山。” 田不易与萧逸才都点了点头,两人又看向那在桌子上一直放着的烧火棍。 苍松看了看他们俩,淡淡道:“我掌管着青云门中刑罚,可如今我门下弟子却出了这事,我难辞其咎,如今这证物放在谁那里,便由你们俩决定,我先告辞了。” 苍松说完,也不管他二人有何反应,径直推门而出,身后,田不易面色复杂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而萧逸才的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客栈的一角,一间小小的客房内,摆设简陋,房间里只有普通的桌椅和一张木床,张小凡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林惊羽此刻正在床前守着,面容却有些紧张与憔悴,他已经守了张小凡三天了,可三天了张小凡还没醒过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阵交谈声,而后,门被轻轻推开了,林惊羽回头一看,见来人是苍松,便从床边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叫了声苍松师伯。 苍松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张小凡,眼中闪过心疼之色,听到林惊羽喊他之后,才望向林惊羽,见他面色憔悴,便道:“林惊羽,我刚在门外时,齐昊跟我说小凡这三日来,大多是你在守着,难为你这么看重他,他有你这样的兄弟,也是他的福气,我看你面色也不好,你下去休息吧,我守着他。” 林惊羽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苍松已坐在了张小凡的床边,还极其自然地替张小凡拉了拉滑落的被褥,林惊羽怔住了,为什么他想哭呢,还有这淡淡的氛围为何让人如此的安心,他又怔了一会儿,直到苍松问他怎么还不去休息,才反应过来,行礼告辞了。 在苍松、田不易以及萧逸才商量之后,尚在昏迷之中的张小凡被苍松带回了龙首峰,而由田不易与萧逸才向掌门道玄详细禀报后,再做决定。 龙首峰依旧如苍龙举首般屹立着,而无人知晓,此刻苍松的心中,已然有所决断。 阵阵毫光闪过,龙首峰一脉众人,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龙首峰上。 尚在昏迷的张小凡却是苍松亲自抱着带回的。 龙首峰上走上来迎接的其他弟子一脸无措,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齐昊。 齐昊望着苍松带着张小凡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张小凡在回到青云山龙首峰上的第一日上午,总算是身体好转,醒了过来。 此刻张小凡正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空落落地视线落在床上熟睡的小灰身上,怔怔出神着,他昏迷的时候,梦到了那个黑暗的夜晚,黑衣人,等等…那晚…神剑御雷真诀……只有青云门中的人会用,当初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不,张小凡,你在想什么,是谁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师父的。 张小凡想到这里,有些心乱如麻,这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苍松走了进来,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却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只低声叫道:“师父。” 苍松没有应声,只盯着他,淡淡道:“小凡,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苍松,苍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看不出苍松在想什么。 许久的沉默之后,张小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苍松盯着张小凡,在道袍中的手慢慢地捏紧了拳头,他淡淡道:“好,既然你没有话说,但为师却有话跟你说,出来,为师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他走向了门外。 张小凡怔了怔,跟上了苍松,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得厉害,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张小凡被苍松御剑带到了龙首峰后山的一处空地之前,他疑惑地望向苍松,却见此时苍松的手掌翻转不停,片刻后一个阴阳太极图光圈突然现于石壁之上,不由有些惊愕,但另他更惊愕的,却是苍松竟拉着他径直向着那个太极光圈走了进去。 张小凡被苍松拉着,只觉眼前一闪,片刻之后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个暗室之中,不由心生疑惑。 苍松看了看张小凡,淡淡道:“小凡,过去榻上坐着,为师有话要说。” 说着,自己已走过去,坐在了榻上。 张小凡愣了愣,走到苍松身边,慢慢地坐到了榻上。 苍松注视着张小凡,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良久,他淡淡道:“小凡,为师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吗?” 张小凡听着,慢慢低下了头,咬住了唇瓣,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苍松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说吗?那好,那为师来说,若我没猜错,你身上的天音寺真法大梵般若是普智传授予你的。”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来,望向苍松,却见苍松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继续道:“至于魔教炼血堂失踪了八百年的噬血珠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想必是当初普智给留你的,为师说的可对。” 张小凡身子剧震,沙哑着出声,不可置信道:“师父,你怎么会知道那些?难道……” 苍松闭了闭眼,没有多说,只右手突然做了个诡异的手势,一条色彩绚丽的尾部有七条分岔的蜈蚣竟从他的道袍处爬了出来。 张小凡呆住了,整个身体突然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瞪着那只怪物,那只深深烙印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七尾蜈蚣!” 时光刹那间如倒流而上奔腾咆哮的巨流,将他带到了多年前那个黑色的夜晚,那个普智与神秘黑衣人决斗,而他同时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张小凡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深心处泛起的无边血腥气息,将他团团包围,他颤抖地看着苍松,失措道:“不,师父,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不是……” 苍松收回七尾蜈蚣,双手抚上了张小凡的肩膀,强迫着他让看着自己,惨笑道:“小凡,是我的错,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看着无人收你为徒而可怜你,因而收你为徒,你想得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黑衣人。” 张小凡盯着苍松半晌,又哭又笑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那个黑衣人。” 苍松轻轻闭了闭眼,一滴清泪,悄悄滑落,片刻,他开口道:“为了报仇,我为了报仇,将不惜一切代价。” 张小凡甩开苍松,站起身来,痛叫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杀了我草庙村二百多个无辜的人。” 苍松的眼中划过一丝伤痛,他辩解道:“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是我做的,我绝对承认,而且,我有什么理由要屠尽整个草庙村,那些凡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张小凡浑身一颤,痛哭道:“不是你,那是谁?” 苍松缓缓走到张小凡面前,揽上了他的肩,眼中有丝悔恨,他沉声道:“小凡啊,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草庙村一案,极大可能是普智走火入魔所致,普智平生所愿,便是佛道双修,以堪破长生之道,想必是执念太重又受噬血珠多年煞气影响,因而屠尽了草庙村,好让青云收你进门。” 张小凡甩开了苍松,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道:“不……”说着,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苍松看着张小凡又哭又笑的模样,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这关只能靠张小凡自己过。 果然等了一会儿后,看到张小凡渐渐平静了下来,苍松蹲下身子,拍了拍张小凡的肩,柔声道:“小凡啊,刚刚来见你之前,通天峰长门的萧逸才过来传信,说明日一早,道玄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你身有噬血珠,魔教之物,便是犯了青云的大忌,若你明日不坦白,恐有杀生之祸啊,呵呵,百年前我保护不了一个人,从此与他阴阳相隔,所以现在,为师不论如何,都会保你无恙,然后,替万师兄报仇。” 张小凡身子一震,颤声道:“万……师父,你要做什么?对不起,我……” 哪知话还未说完,便被苍松打断道:“不用说对不起,你父母,草庙村一案,我终究是难辞其咎的,况且这么多年来,我早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好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为师先走了,明日再来。”说着,苍松便站起身,消失在原地。 张小凡站起身来,向着苍松消失的地方走去,哪知却被一个蓝色光圈包围,无法出去,他急道:“师父,你要做什么,你回来!快放我出去!”他知道苍松肯定能听到,只是不论他如何喊,苍松都没有回应。 龙首峰上,首座静室内,苍松正闭目调息打坐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苍松的身上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蝉鸣叫的那种刺耳声音。 苍松豁然睁开双眼,从手腕处拿出了一个黄色小箱子,打开,正是那条七尾蜈蚣,而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七尾蜈蚣发出的,苍松从怀里拿出了一枚淡紫色的小药丸,放入箱子之内,又把箱子盖上了,很快的,从箱子里发出的那种奇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消失了。 苍松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与决绝,明日,等了这么久,这一日,终于要来了。 夜色深沉。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 此刻苍松本是要安睡,可想起明日,他便无法入睡,连打坐也无法静心,不知不觉,他竟御剑到了通天峰上,又走到了这后山禁地之处。 苍松望着前方的小径路面,路面上,落下了不少路旁两侧树木朝落的枝叶,一脚踏去,踩在那些卷曲泛黄的落叶枯枝上,便会发出低沉的声音。 苍松隐隐看到远方的殿宇横阁,便是一怔,那里是……他犹豫着是否继续前进,然而脚下的步伐却是不停,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让他继续向前走着。 苍松走着走着,便看到了前方耸立着的那座气势雄伟的殿堂,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 突然,苍松的身子一颤,眼神透着一丝不可置信,只因,他看到了一个正在殿前清扫落叶的白衣白发人,那个背影,是如此的熟悉,这时那白衣人回过头来,看到他,也是一怔,而苍松此时的眼中蓄满了眼泪,眼神除了不可置信之外,还夹杂着几分欣喜几分心痛,他浑身颤抖,险些跌倒,颤声道:“万师兄……是你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那白发白衣人却正是万剑一,此刻他望着苍松熟悉的却不再年轻的脸,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又见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浮现了心疼之色,他放下手中扫把,想走上前去,却是一滞,见苍松口中叫着他,似以为做梦,心中便是一痛,又见他摇晃着向他走来,眼见就要摔倒,终是忍不住上前,将他扶住。 苍松被万剑一这么一扶,他的白发刚好又被风吹起,苍松就正好拿起万剑一的一缕白发,泪眼朦胧,喏喏道:“万师兄,真的是你吗,你的头发怎么会……” 万剑一扶着苍松,看着他望着他的眼神,还是如百年前那般,眸中的感情只深不浅,心中便是一颤,却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的师弟,本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啊,这都是因着他啊,万剑一抚上了苍松的后脑,让他正视着自己的眼神,认真道:“苍松师弟,你看着我,我是万剑一,你不是在做梦,我没死。” 苍松一眨不眨的望着万剑一,打量了好久,又掐了自己一下,随即眼中浮现了难以置信,欣喜,心痛,气愤等等复杂的情绪,他颤抖着,一行清泪轻轻滑落,他喏喏道:“是真的,万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那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的头发……你刚刚在……” 万剑一轻抚苍松的头,轻笑道:“师弟啊,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可回答不过来。” 苍松感受着头顶熟悉地温柔,听着万剑一带着笑意的话语,本就溢在双眸的泪顿时滑落。 万剑一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将苍松揽进怀中,无声安抚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苍松平静了下来,万剑一轻轻放开了他,拉着他准备坐到台阶之上,却见苍松挽起道袍,将台阶一处擦了擦,然后对着他道:“师兄,你坐这吧。”说着,自己却坐在了另一侧未擦拭之处。 万剑一坐了上去,看着苍松,认真道:“师弟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 苍松愣了愣,嘴角微勾,轻声道:“只要师兄好,我就好。” 万剑一耳力向来不错,这句轻语,被他听到了,当下心中便是一涩,面上却微微笑着,跟他讲这百年来发生的事,说到当年道玄救了他,之后却也让他在这祖师祠堂永不能出去,说到斩龙剑,说到…… 万剑一这百年来,从未像今夜这般说过这么多话。 苍松这百年来,从未如此开心过,可想到万剑一这百年来的经历,心中便是十分的痛,又想起明日,便突然醒悟,可终究是覆水难收,看来明日只能将计就计了,道玄,万师兄这百年前的那一剑百年来所受的,你就别怪我从你身上加倍讨回来。 苍松望着身侧的万剑一,心中一痛,万师兄,如今知道你还好好活着,便已足够,其他的,既是我种的因,这果,自然也该我自己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