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禅院扇的黑瞳一沉,脑袋里顿时思绪万千。

    他看禅院直哉这幅蠢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能施行一个缜密计划的家伙,以他这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性格,即使是千叮咛万嘱咐,刚开始还能勉强装装模样,可是到最后一定是会把事情搞砸的,而禅院直毘人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能放心这样的家伙参与他的计划呢?

    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禅院直哉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蒙在了谷里。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想要试探试探他这个侄子的口风,顺便再刁难刁难他,看看这个倨傲的大少爷崩溃时的丑陋模样,现在他的第一个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就只剩下……

    禅院扇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珠,目光上下审视着跪坐在他对面,看起来镇定自如面无表情的禅院直哉。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卑微到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荣耀,你可真是不堪啊,如此作践自己,有辱家风。”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禅院直哉就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自己胸腔里憋着的淤血就要吐出来了。

    他拼尽全力隐藏一年多的秘密如今就这么被禅院扇讥笑,他真考虑要不然自己现在就拉着他这个叔父一起同归于尽算了,没有了十六夜爱子,他感觉自己是把这一辈子的委屈都要受尽了,先前爱子对他的挑逗和刁难现在看来只能算是女人独有的调情方式罢了,跟这个该死的禅院扇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Omega越这么想,他越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撕扯到破碎淋漓,苦楚和愤怒交织缠绕在他脆软的心间上,琥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蒙上一层水汽,他真是拼尽了全力,舌头都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任由那铁锈味的鲜血在口腔里晕染开来勉强阻止他泪水掉落下来。

    禅院直哉沉默了几秒后又与禅院扇对上了视线。

    “那你呢,扇叔父。”他幽幽地开口问道,“成为一个丧家之犬的感受又是什么样呢?”

    京都腔的句尾虽然微微带着颤,不过搭配上他那毒蛇一般的金色瞳孔依旧是显得倨傲又无礼,落在禅院扇的耳朵里更是充满了不明的嘲讽意味,他的这个侄子,即使现在身处逆境,杀气却依旧是毫无掩饰地显露着,明明身子看上去都已经赢弱了许多,那份狠毒的恶意仍让禅院扇冒出了冷汗。

    禅院扇明显没有预料到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能力给予反击,原本势在必得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痕,他撇了撇嘴,心里不悦,拿着刀柄的手也微微发紧,他对他这个不懂得尊敬的侄子可从来没有一点好感,要不是因为他还没搞明白禅院直毘人现在真正的计谋,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个禅院直哉以来发泄自己心中这么长时间的怒火。

    “我看是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地位吧……”禅院扇慢慢起了身,背着手慢慢踱步在禅院直哉被关着的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我劝你还是好好看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禅院家少爷吧,现在你的Alpha,十六夜爱子也不在了,没有靠山的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在禅院直哉的身侧慢慢停下了脚步,细细嗅着空气中Omega信息素的感觉味道,甚至还不怀好意地散发出一点自己的信息素气味。

    或许是因为孕期的原因,即使禅院直哉现在还带着抑制圈,对于陌生Alpha信息素是格外的抵触,他只不过是稍微闻到了一点禅院扇的信息素,就立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恶心感涌向他的嗓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五脏六腑和后颈处的性腺更像是干柴在猛烈燃烧一般让他痛苦难耐,就连小腹处都隐隐传来一种下坠的感觉。

    禅院直哉对于Omega孕期的事情本来就不太清楚,现在十六夜爱子已经离他而去,他更是紧张兮兮了,过去这几日在屋子里独自一人养伤之时,他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吃的用的都谨慎检查,像是护宝贝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小腹,生怕自己不小心磕到哪碰到哪,伤到自己最后的希望,他自己看不出来,可是那母爱的光辉几乎是要溢出来的那般闪耀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要赶快把这个该死讨人厌的禅院扇赶走,可不能让他的肚子出任何一点差错。

    “那你呢,扇叔父?”他冷下声音问道,“那你就没有好好考虑过你自己的未来吗?”

    禅院直哉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跪坐让他的大腿有些发麻,不过为了孩子,他还是坚持站稳了。

    金色的碎发在淡淡的阳光里摇曳出一个张扬的弧度,血红色的宝石耳钉更是耀眼夺目、即使现在身上的肌rou已经不是那么明显,男人高大的身躯已久可以笼罩禅院扇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傲气凌人的笑容,从容不迫地慢悠悠埋着脚步,绕着禅院扇的身边慢慢走着。

    “现在的禅院家可是十六夜长谷的禅院家了,他可是神明的后裔啊,像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去考虑那些道德和宗法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放缓了步伐,最终停在了禅院扇的右后方,强忍着胸腔里恶心的不适,微微低头,冷然的吐息声打在老人那布满恶心丑陋的皱纹的脖颈处。

    “你以为我的父亲能不知道这段时间来你在背后捣的鬼吗?”他顿了顿,从侧面满意地看到禅院扇明显变得不安的表情,心里瞬间意识到自己赌对了,便接着说道:“从前禅院直毘人顾及着家族的颜面不能对他的弟弟做些什么,不过现在禅院家可不只他一个人说的算了,十六夜长谷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不安的因素待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的。”

    禅院直哉说完这句话才又缓慢抬起了脑袋,一只大手搭在了禅院扇的肩头之上,不轻不重的一掐之后就又立马放下。

    然而其实说实在的,禅院直哉也不过是在骗他罢了,毕竟十六夜长谷肯定是和爱子一样的,像他们那样处于世界之顶端的人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他们禅院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谁成为了禅院家的家主根本无所谓,或许在十六夜长谷的世界里也不过是只能记住他父亲一个人的名字罢了。

    不过这些禅院扇肯定还不够清楚,现在他特意跑到这里来嘲讽自己,那自己也绝对不能让他好过,至少要给他添点堵才算可以。

    “你的未来与我相比,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说完他故意笑出了声音,随意一甩宽大的袖口后又自顾自地跪坐回了原位,神色平静,显得镇定自若,眉尾处微微挑起,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出倨傲的光芒,看上去仍是原先那个高人一等的贵族大少爷。

    禅院扇被气得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他看着禅院直哉那副欠打的嘴脸,冷哼一声便打断离去,在他准备离开的最后一刻,老人转过头去,怔怔地凝视了男人一眼。

    “十六夜爱子已经死了,你的人生到头了。”

    他说完这句话,砰的一下关上了那木门,房间里突然是一片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禅院直哉再一次无声的落泪了。

    自从那日禅院扇走后,Omega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无声之中,日子依旧是那样一天一天过着,或许他现在已经并不能称之为活着了,只不过是跟行尸走rou一般没有死罢了 。

    他总是能梦到十六夜爱子,这让他格外的沉溺于睡眠之中。

    禅院直哉有时候梦到他和爱子曾经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那些时光仿佛幻灯片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慢慢闪过,几乎每一刻都美好得让他一想到就能笑出来,可是笑完之后他却又会独自落下眼泪。有的时候他会梦到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是他原本所期待的未来——他和爱子真正做到了永远在一起,他俩虽然时有争吵和矛盾,但就像是吃最美味最新鲜的鱼脊之间的小小细刺,不过是巨大幸福之中的夹杂着的琐碎小事,这是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成为了大街上的一个随随便便的普通人,每日都度过一个平常的一天,拥有了一个不再黑暗不再扭曲的人生,曾经的那些隐藏在心里深处的痛苦被抹平,只要是和十六夜爱子在一起,一切就都是美满的了。

    他的爱子总是对他那么好,总是爱着他,保护着他,陪伴着他,总是把他的灵魂填得满满当当,他让他感到了自己的爱,真正的深深的爱。

    可是他却做了什么呢?他真是太愚蠢了,从来不听爱子的话,只顾着自己耍脾气……

    他害了十六夜爱子,他害了这个世界他最深爱的人……

    后颈处永久性标记所残留的梅子清酒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下,直到现在,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十六夜爱子的任何一点信息素了,他不再被拥有,不再被占据,死亡的感觉原来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甚至都不觉得除了他之外还会不会有人记得爱子这个女人了,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回忆,独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他终于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了。

    就算荆棘插入胸膛,他依旧会想着她的模样。

    于是禅院直哉就那样依靠着记忆活着,过分的悲伤让他度日煎熬,每天都哭的眼睛甚至都有点看不太清,从上扬的狐狸眼睛变成了可怜的杏仁眼,再加上没有了十六夜爱子梅子清酒味的信息素,他的后颈处性腺更是时不时疼痛难耐,本就无法入睡的黑夜里经常被一阵又一阵的热潮所惊醒,最后只能一个人独自在冷水下洗着那被自己的yin液弄湿的内裤,洗着洗着他就又哭,如此循环反复直到他感觉天气都热了起来。

    禅院直哉已经算不清日子了,在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完全养好之后,他的父亲禅院直毘人才终于再一次打开了那扇木门。

    两个人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或许是因为有了上次差点被禅院直哉掐死的经历,禅院直毘人这次并没有随意就靠近那个正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一脸狠毒的杀意的Omega,反而是保持了一个最为适当的正好是让对方感觉不到自己信息素的距离。

    他的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正红色的华丽振袖,一般这种过于正式张扬的和服只有女性艺妓Omega会穿,可是禅院直毘人的却将那一套和服放在了榻榻米之上。

    禅院直哉环抱着胸,嘴角因为紧张抿成了一条线,狐狸一般的金瞳死死盯着他父亲不放,手掌蜷曲着用力,只想下一秒就一拳挥到禅院直毘人脸上。

    他看着他父亲此时诡异的动作,眉头一皱,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走上前去,一脚就将原本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的红色振袖踢翻,“我问你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他因为十六夜爱子的事情彻底反抗了禅院直毘人,禅院直哉就再也无法对他这个父亲伪装出尊敬的模样了,没有了爱子,剩下的这一切能算得上什么呢?

    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爱子说的全是对的,禅院直毘人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傻子在耍,不断用谎言来蒙骗他,最后好处却全是他一个人的了,直到现在他都也没提过再给他做手术变回Alpha,看来是根本就不想再让他当禅院家的家主了,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他来继承,先前禅院直毘人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他可以有一个有十六夜家血脉的孩子,就会让他立刻坐上家主的位置 ,呵,他根本就是想让那个孩子来继承吧………

    从前的自己真是太蠢了,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都要认真考虑清楚了。

    没有了爱子,自己就是孤身一人了。

    禅院直毘人却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扫了禅院直哉一眼,慢慢叹了一口气。

    “穿上这个吧,十六夜长谷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见他。”老人冷声命令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禅院直哉听了这句话后简直要气晕了,胸腔剧烈起伏着,脸色一沉,嘴唇抽搐着,拳头都被自己握得咯咯响,瞪得滚圆的琥珀色眼睛充盈着满满的愤怒。

    该死的!他是什么意思?!

    禅院直哉再次把这套和服踢得更远,又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照在他父亲身上的阳光。

    “你什么意思?”他愤怒到音色都发着颤,不顾一切地怒吼道,“你还想让我再去见那个十六夜长谷?那个杀了爱子的十六夜长谷?”

    Omega整个人的神态骤然变了模样,丝毫没有先前他与禅院扇在一起对峙之时装的那一副冷静模样,他当然在心里知道得清楚,禅院扇这个讨厌的家伙只不过是想要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落井下石一下罢了,对这其中的那些阴谋并不清楚,可是禅院直毘人,这个老头子他什么都知道,他现在所有的痛苦可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禅院直哉只感觉复仇的欲望凝聚在他的指尖,随时都想要出击去夺取他父亲的性命。

    “这由不得你。”禅院直毘人也放大了声音,嵌在干瘪眼眶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唯一的嫡子,布满苍老的皱纹的脸色暗淡无光,但又像是窒息似地忍着从心中冲出来的怒气和无奈,“好好想想直哉,抓住这次机会。”

    “抓住这次机会?呵,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杀了你们?你以为我就会这样忘了之前的那一切吗?”

    禅院直哉气得几乎要爆炸了,一阵怒气之下竟然感觉自己的小腹处有些疼痛,由于没有其他Alpha信息素的影响,他下意识就去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这么一点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禅院直毘人的眼睛,老人两眼有些发直,脑子里一时间有些混乱。

    那日禅院直哉昏迷之后,他找了各种人去检查这个Omega的身体,甚至为了防止那种奇怪的“神迹”,他还特意找了十六夜长谷身边的人来帮助检查。

    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根本就没有。

    但是禅院直哉现在的这个反应,那下意识摸着肚子的模样,就像是那里面有一个什么他看不见的希望一样。

    “让我穿上这种衣服,你还想着要利用我呢?让自己的嫡子做如此勾当,真正有辱家风的人是你才对吧。”禅院直哉冷哼一句,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禅院直毘人仿佛一只冰凉的毒蛇爬上了脊柱。

    可老人现在却并不在意这些,满脑子里都是禅院直哉现在肚子里可能怀着十六夜爱子孩子的这一可能性,对于十六夜爱子这样的人隐藏一个孩子可能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那个女人如此在乎他,让他怀有一个孩子确实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要他可以确定,那么他手里就会在再多一张底牌了……

    “现在我已经答应十六夜长谷你会到场的,对于他来说,承诺可是很重要的,你也不想让下人们强行拖拽着你去见他吧。”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要是你有能力杀了他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肯定不会阻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