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禅院直哉现在满脑子都被这一个想法所侵占,丝毫容不下任何其他,眼前禅院直毘人原本苍老干枯的皮肤在长时间的窒息情况下变得紫红肿胀,直到最后活生生被掐成了一个丑陋的紫色苦瓜,愤怒涌上心头后见到这种场景,其中又混杂着他的悲伤与痛苦,一阵一阵的晕眩感席卷着他的大脑,让他几乎马上就要吐了出来。

    绝望的黑暗。

    他一边狠狠地掐着他父亲的脖子,一边再也忍不住地崩溃嘶叫大喊起来,大滴大滴guntang的泪水落在砸在他的手臂之上,仿佛岩浆一样在那里烧得他疼痛难耐,他只感觉自己原来炙热的心脏被人活生生地从胸腔里掏了出来,捅上一刀后再扔在冰天雪地之中任由其中的血液流干。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于丧失理智,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禅院直毘人怎么会就这么容易被他掐住脖子,甚至都没有任何愤怒与反抗,即使处于生命危急的关键时刻,他的父亲也依旧保持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嘴脸。

    果然,下一秒,禅院直毘人就突然抓上了禅院直哉死死掐住他脖子的手腕,用力向外掰扯着,他的这个嫡子虽然说是脑子有些蠢笨,但是作为咒术师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视,他当年也正是因为看上了禅院直哉那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得到的实力和稍微特别一点术式,也会想要栽培他成为禅院家下一任家主,特一级的咒术师在神明的后裔面前可能微不足道,但在普通人乃至整个咒术界之中,都算是傲人的存在,而禅院直毘人的实力更是有目共睹的,可惜现在年纪怎么说都算大了,在面对自己这个发了疯癫狂到狰狞的嫡子时,他手臂的力量也是有些不够的。

    不过这就是为什么禅院直哉根本无关成大事的原因,他的实力和咒术虽然强大,但若是说和五条悟或者十六夜家那些人相比却也并不够格,可只是这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无法认清自己以及周遭事物,他高傲、自大、骄横,骨子里却是脆弱易碎、矛盾混乱,这样意志差劲的家伙是很轻易被激怒和击败的,甚至是一点小事情都会让他直直崩溃,根本无法理智思考运筹帷幄,而且还愚蠢到极易相信他人,那个怀孕的药丸,说吃就吃了,也没考虑过里面究竟含有什么……

    一贯隐藏在暗处捕猎的毒蛇一旦愚蠢冲动就会失败,这样子的禅院直哉,是绝对无法成为下一任禅院家家主的。

    禅院直毘人使劲将男人发狠的手掌向外摆出一一小节,尽管他额头上遍布的沟壑般纵横的深深皱纹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但那充血苍老的眸子依旧如猎鹰一般盯着禅院直哉看,丝毫没有任何恐惧。

    “……咳咳……是你……直哉……是你杀了她啊……”

    禅院直毘人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然后满意地看着禅院直哉掐着他脖子的手一顿,突然间少了一点力气。

    掐脖子的这种戏码差不多就得了,像禅院直毘人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又怎么能忍受一点点不可控的因素,能忍受这么长时间他自己的嫡子这么不恭敬地对待自己已经是他给十六夜最大的脸面了。

    老人松出一只手拍了拍地板,下一秒一个有着蝙蝠翅膀模样的多手式神就凭空出现,一把拉开愤怒到眼红的禅院直哉,一个用力就将他直冲冲地甩向墙面。

    Omega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之中反应过来之时,那多手式神就猛得飞到了他的面前,将还瘫倒在地吐血的男人捞起,两只老鹰一样的利爪如打磨到至极锋利的镰刀一般,凝结着冷气森森的寒光,钳住禅院直哉的两臂后再嵌入墙壁之中,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那。

    “……咳咳……放开我!我要杀了你!……咳……下贱的怪物,放开我!”他的声音简直是要把自己的喉咙撕破,“我要杀你们!你们是全部!”

    禅院直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副倨傲尊贵的少爷模样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那外表下崩溃破烂的灵魂,嘴里不停辱骂尖叫着,那琥珀色的眼睛充着血死死地等着禅院直毘人,里面满满的憎恨简直是要溢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刚刚被撕碎了,就像是原本完好的器官变成了rou泥在他体内来回乱窜着,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腥咸的铁锈味瞬间在他口腔里弥漫开来,嘴角处难以遏制的涌出了一股股殷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流下染红了他白色的和服衣襟,原本漂亮的脸蛋儿此时抽搐扭曲着,琥珀色的眼睛是不知道是xue还是泪,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墙体被震碎时飘落下来的灰白色粉末覆在他的金色的发顶之上,让小少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疼吗?或许吧,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鲜血淋漓,皮开rou绽,脏腑估计都颠倒了,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呢?身体轻飘飘的,像是o漂浮在了血腥的空气之中,灵魂却感觉很沉,像是跌进了深海里,而悲伤更是无言而喻,无法宣泄的,一边又一边地席卷着他的全身,折磨,鞭笞,窒息,沁入骨髓,撕心裂肺,让他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宛如行尸走rou一般。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话说了一半,那多手的丑陋式神又用上面的一只爪子掐住了他的脖子,爪尖宛如利刃,刚一贴上禅院直哉的脖颈侧面就在上面划出一道血痕,让他瞬间就讲不出话来。

    禅院直毘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扭了扭差点被Omega掐断的脖子,黑瞳沉沉地盯着禅院直哉看。

    他咳出胸腔里的一团污血,将从禅院直哉和服里掉出来的那把短刀踢到了一边后,直直走向了自己的这个嫡子。

    他确实可以理解为什么十六夜爱子会这么在乎禅院直哉,那张几乎和他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狐狸脸蛋即使挂上了如此崩坏的表情也依旧美丽,他将视线落在男人耳垂上的那个红宝石耳钉,鲜血沾染在上面与其相融直接到最后已然分不清不去,在朦胧的阳光之下,禅院直毘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十六夜爱子那不见底的眼眸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那里隐藏着令人窒息的冷厉,让禅院直毘人的脊背发了凉。

    上一次见到禅院直哉,他还以为那个红宝石耳钉不过是个什么普通的昂贵宝石了,十六夜爱子送给她Omega一个除了美貌毫无用处的礼物,不过自从上一次见到十六夜长谷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那颗宝石的真正力量……

    这重要的可不是宝石,而是覆盖在这上面的,独一无二的神迹啊……

    看来十六夜爱子是真心想得到这个蠢狐狸了。

    老人走近过去,一把抹掉胡子上沾上的血液,他沉沉看着禅院直哉还在那里挣扎着,即使发不出声音,即使身体破破烂烂,他依旧在拼命地挣扎。

    “你这个蠢货——”禅院直毘人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直直骂了男人这一句,“明明是你这个家伙把她害死的,那个花上慎,难道不是你给他赶走的吗?”

    花上慎?

    一提到这个名字,禅院直哉的大脑就在霎时间嗡嗡作响,万籁俱寂之中,先前的那些回忆肆意涌上心间,像是剧毒一样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又像是巨大坚硬的岩石在缓慢地碾压着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一寸又一寸,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十六夜长谷本来对这个方案没有抱有任何希望的,可谁能想到呢?你撒撒娇,十六夜爱子还真能顺了你的意愿,最后害了自己。”

    如死水一般平寂的声音传来,让禅院直哉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一圈。

    “神明的后裔,终究是比不上神明的本体,即使是十六夜爱子,死了就是死了,也绝对没有复活的可能性。”

    禅院直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脑还是否在运转了,那句话像是卡了带的老式黑白电影一样,只能痛苦地不断循环禅院直毘人的那一句话,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画面,逐渐瓦解着他的大脑。

    “不……咳……不是……”他的喉咙反复已经被那式神掐断了,勉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痛不欲生。

    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来,把那些日子里自己说过的话全都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然后他想起来了……

    是他吗?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吗?

    …………

    对啊,这么想来,或许真的是他自己啊……

    爱子当时明明无数次地警告他了,说今年是五十年一度的百鬼夜行之时,邪物会逐渐宛如烧不尽的野草一样疯狂出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千万不要让花上慎脱离她的掌控,也不要给十六夜长谷任何可乘之机,她说要冷静审视,理性处理,走好每一步他才能安全地待在她身边,才能得到他所想要的未来………

    可是呢?他搞砸了,禅院直毘人说的对,是他害死了十六夜爱子……

    是他在闹脾气,在愤怒生气,没有听爱子的话,表现得像个十足的蠢货一样搅乱了所有的事情,自己把自己的未来断送了,自己把自己所渴望的毁掉了。

    该死,该死,该死的……

    突然间,禅院直哉感觉自己挣扎不动了,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意识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十六夜爱子那寡淡但又深邃的红色眼眸,接着他越来越痛,越来越苦,越来越想她了……

    他想找她,可是拼尽全力也再也感受不到爱子的存在了,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全部,再一次又变回了他一个人。

    “……爱……爱子……”

    脖颈处几乎要被掐断,淤血卡在喉咙处吐不出来,他的身体冰冷,四肢不自主地抽搐,眼前模糊成一片,这种感觉他曾经体验过了,他失血过多,再加上大脑缺氧,估计很快就要晕过去了。

    禅院直哉想喊十六夜爱子的名字,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最后也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幼犬在悲鸣一般,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从胸腔里溢出的一团污血,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不停不停地试图呼喊着十六夜爱子的名字,并在心里不断祈求着。

    在这无边恐惧的黑暗之中,他只想再次感知到那融入他血rou之中的梅子清酒味。

    可是直到他完完全全失去意识之际,爱子也没有出现。

    无边的黑暗之后出现了一丝丝亮光,像是茫茫大海上的灯塔,朦胧但却很亮,片刻之后,那光亮之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苍白到瘆人的皮肤,乌黑及腰的长发,高挑但又不失力量的身材。

    以及血……殷红的,刺鼻的,源源不断的,似乎是从那人的胸口处流出来的,染红了一片又一片,浸在大地上,晕开成河,血液粘稠流得缓慢,像是正在捕猎的毒蛇,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地开拓自己的土地,直到最后流到禅院直哉的脚边,浸透他雪白的足袋。

    禅院直哉站在那里挪不了脚步,嗓子里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浓稠的血液逐渐在他脚下堆积成深红的一滩,血液还带着温热,在冰凉的空气之中蒸起了朦胧的白雾,之后又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缠着男人的双腿不断地向上爬。

    他平时最厌恶这种带着铁锈味的粘稠血液,沾在身上一点他都感到恶心无比,可是现在,这种湿热的,被逐渐包裹着的感觉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那无穷无尽的血液之中仿佛有着魔力,将他的意识拉入安逸宁静的轻烟之中,身体不再具有重量,几乎是飘在了空中,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被那个人影无形地拥抱住,女人有力的胳膊撑住了他的腰,血液越积越多,越积越多,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汇聚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血海,让禅院直哉的身体满满漂浮起来。

    他的意识也随之满满凝了神,可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让他看不太清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似乎感知到了些什么,宛如他可以透过那层层白雾,直直看见隐藏在最深处的红色眼眸。

    可禅院直哉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一些没有意义的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他的身体更是像被冰封住了一般僵硬,就连指尖都没有办法颤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那里,只能依靠着女人捧起他腰间的双臂才勉强没有被血海冲走。血液几乎冲到了他的脸上,将他淹没了一半,周围明明是寂静的,可这么多无声的动静聚在一起,无声也变得有声了,耳朵里嗡嗡一片,听不见一点声音。

    在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女人的嘴巴微微张合了几下,可惜不到片刻之后就又闭上,让他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这应该是一个梦境,或许是十六夜爱子托付给他的梦境,即使他看不见,听不清,五感宛如完全荒废了一样,但是冥冥之中,禅院直浅浅哉感觉到了,这个正在撑着他的女人,是十六夜爱子……

    她在告诉他,她还在……

    紧接着,他的小腹处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炽热感,仿佛是一团新生的火苗在那里燃烧开来,带着说不清楚的肿胀酥麻感,不断侵蚀着他腹中的血rou,在他的血液里生根发芽,铭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一个新生生命似乎正在诞生。

    禅院直哉的心里瞬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所填满,他努力眨眨眼睛,试图将那挂在细密睫毛上的泪珠甩掉,想着趁十六夜爱子还没有走远之时再去看他的Alpha一眼,即使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梦境也依旧太美好,美好到让他不要回报,不求索取,只是希望再也没有穷途的哀愁,只有这一刻的永恒。

    可惜他越是眨眼流下的泪水越多,越是想要压制心里的情绪就越是汹涌,他在血海里半被爱子搂着,可一想到一睁开眼睛后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女人、所有的委屈就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任由泪水漫流,似乎都能将血海的浓厚颜色冲得寡淡一些。

    若他还可以再次清醒,他究竟应该怎么活呢?

    把一个被打上主人专属标签的小狗抛弃之后,他还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啊,他的那片腐烂的土地,梅子树早已生根发芽,一呼吸都是梅子半生半熟的香气,他仍在幻想着未来的美好收获,沉溺于过去的誓言之中,可是想来还没成熟就已经夭折,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在心里生痛。

    肚子里长出了花朵,一种熟悉但又陌生的气味支撑着他在那光亮消散之后睁开了眼睛。

    一场梦,一场破碎了的梦,一场新生的梦。

    禅院直哉缓缓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处———这次他要杀了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