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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月光(中)

    哄走了黏人的姬发,伯邑考看着床上的昏过去的人,忍不住蹙眉叹了口气。

    这孩子到底是受过多少苦?

    刚刚扶他起身喂药之时,才端着碗在他唇边碰了一下,就见他突然睁开双眼,挣命似的扑腾挣扎。

    “你们、你们休想毒死我......休想......” 明明人已经烧的糊涂了,却还一边急喘一边断断续续的喊着,沙哑的嗓音里浸满了惊恐和恨意。

    伯邑考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心里一惊,手上端的药已经泼洒出了一少半,只得用另一只手从身后紧抱住他,箍住他身体不让他乱动,一边轻轻的在他耳边嘘声安抚。

    许是温柔的安抚他听到了心里,又或许是身体已经彻底的烧到了脱力,怀里的少年渐渐平复了下来,只轻轻颤抖着哽咽出声。

    一双眼睛蹙着眉头闭着,眼睫已经湿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砸落到衣襟被面上去了......

    不过才和姬发差不多大的年纪,平日要多受欺凌,才会在昏睡的病中仍不放警觉,怕别人趁机害他。

    心软的青年任他靠在怀里等了一会,看他慢慢止住了抽泣,才轻轻的捏住他鼻子。等人本能的张嘴呼吸之时,再错开手轻捏他下巴,一口气把剩下的药全灌了下去。

    好在这药好像见效很快,虽还在烧着,呼吸却没有原先那样guntang急促了,痉挛的症状也没有再出现。

    伯邑考将他放平在床榻之上,又去院中接了沁凉的井水。

    郎中临走前交待,务必要勤些帮他擦拭脖颈,四肢,等到温度有大幅下降才能停。

    他轻轻的把少年的衣领往下拉开一些,却看到了那颈下从胸口处蔓延出来的的淤青,手下一顿便扯开他衣襟,又急急去挽起他四肢的衣物检查。

    手臂,膝盖、小腿、胸前、背后......

    周身各处交错的都是伤疤,有条形,有块状,有已经结痂的,也有仍泛红发紫的,新新旧旧,看的人心惊rou跳。

    伯邑考咬着牙气闷了一会,才缓过神来,重新拧了沾水的干净布巾,去擦拭着少年的身体。

    他手下动作很轻,像是害怕再让沉睡的少年在梦中又感受到疼痛。

    罢了,等你病好,带上你一起赶路也就是了,总要看顾着你平安到达朝歌,不叫那恶仆再欺负了去。

    一遍又一遍的擦拭降温终于起了效果,这烧退的倒不算很慢,东方鱼肚泛白的时候,累极了的青年总算可以放心的和衣睡去,连灯盏都忘记吹。

    他没有发现,昏黄的灯光中,一直被他照顾的少年眼睛睫毛微微抖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这个人是谁?

    之前是他抱着自己的吗?

    昏昏沉沉的中,身体和心都被镣铐住,锁在被冰封的黑夜里,想逃却逃不出去。

    好像是这个周身萦绕着温暖麦香的人,给自己燃起了一丝光亮。

    身体变的很暖,很舒服,一点都不痛了。

    听说人临死前,总是会出现幻觉,我终于也是要死了吧。

    少年合上眼眸,嘴角却擒着笑。都是幻觉吧,哪会有人这样真心的对自己......

    要是能在这幻觉里永远的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可命硬的他终究是没有死,只是被清冽的琴音唤醒过来。

    房间里潮霉的味道消失了,微风温柔的吹拂过来,带着粗茶的清香味道。

    被子蓬松又暖和,姜黄色的被面,不是昨天自己盖的那床驿馆的被子。

    昏睡了整整一天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分不清透窗照映在墙的橘红是朝霞,还是暮色。

    循着那琴声望去,窗前桌边正坐着一人,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那人披着光,眉有清风,眼落星河,发髻只在头顶松松别起了一个木簪,三千墨丝散于肩头。

    他眼角微垂,衣袖行云流水的挥洒间,指下的琴音便一层层荡漾开。

    明明坐于陋室,却仿佛身处空谷幽山。

    崇应彪看的几乎痴了。

    这个人,是那个梦中的抱着自己的神明吗?

    “哥哥!” 跳脱的少年身上挎着一柄小弓,径直奔进门来,不知道自己扰了别人的清甜微梦,“我刚刚十箭全中了靶心!”

    坐在窗前青年用手压止了琴音,一边看着弟弟端了水杯牛饮,一边笑着给他擦汗。

    “哎,你醒了。” 善射的眼尖少年在不经意的转头间,发现了崇应彪的清醒:“你可真能睡呀,整整一天一夜。”

    窗边之人闻言匆匆走上前来,用手背去试崇应彪额头的温度,再落下手时,语气里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已经大好了,从中午之后就没有再烧起来。”

    崇应彪没有动,在伯邑考替他试热的时候,只目光不错的盯着他看,等额上的那只手退去,他便迅速垂敛了双睫。

    “我们救了你一命,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姬发眨巴着眼,问道:“我叫姬发,这是我哥哥伯邑考,我们是西伯侯的儿子。你是北伯候的儿子吧,你叫什么呀?”

    崇应彪沉默了一会,才沙哑着声音答到:“北伯候三子,崇应彪。”

    他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在北崇,所有的人提起他的名字都避之不及,仿佛吐出这三个字都会被不祥粘身。

    伯邑考听的心下一重,小心的去看他的表情,忍不住替他心酸。

    在其他的地方取名为彪可能还没什么,可北崇的图腾是一只玄虎,这实在是算不上是一个好名字。

    彪最犷恶,能食虎子也。

    看来他的家族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愿意接纳他了,而现在更是果断的利用且抛弃了他。

    “你也要去朝歌为质的吧?咱们一路同行,你可以和我一起成为大英雄!” 姬发兴奋于新结识的伙伴,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看他的眼神。

    崇应彪不可思议的想着,这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眼睛里居然能同时出现清澈和愚蠢。

    看到崇应彪的无语眼神,伯邑考不得不照顾他的心绪,轻拍了下弟弟的发顶打断他: “别光顾着说话,去把庖厨还温着的粥拿来,他已经饿了一天了。”

    等一碗粥慢慢下肚,温热的感觉舒展了全身,也熨帖了崇应彪的心。

    可以一路同行吗?

    他看着桌几前头挨着头翻看谱曲的两个人,心里几乎不敢奢望。

    伯邑考似乎感应到他心中所想,突然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明天便要动身出发了,你和我们同乘一车吧,我去看过你的马车,确实太过颠簸了。你和姬发一起,两个人也不会再觉得路上无聊烦闷,叫你仆从在后面赶车跟着就好。”

    说完,也不给崇应彪拒绝的机会,接着又道:“这琴是昨天我和姬发进城寻得的,是我们西岐的名师遗落在外的一张好琴。”

    “挑一个曲子吧,要听松风雪,还是雨下蕉?”

    溪水般的潺潺铮鸣贯入耳中,苍韵松古,空灵清冽。

    人如霞姿,曲如月韵。

    夜幕降临,伯邑考和姬发去了隔壁的房间里安寝。

    崇应彪蜷缩起了身体,原本坚硬如铁的心也变的酸涩起来,人才刚走,就觉得这个房间居然冷的这么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