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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在一番缠斗过后,神殿一方只剩须佐之男和季还有余力。荒被御馔津扛着,捂着流血的侧腹展开最后的幻境,掩护着季将一根枝条缠绕成的短刺插进野椎神的身体。

    圣骑之中还能动的人令枪尖凝聚白光,要将虚弱下来的恶神缠绕捕捉。这是他们一贯使用的手段。

    被白光缠绕的野椎神凝视着女儿流泪的脸。两人都选择直面她们之间的宿命,去往注定的结局,只是,鹿尾野姬又坚强,又软弱,她如何能放任她自己一人呢?

    八岐大蛇也看着季:“怎么还未……真是麻烦。”

    游离于战场之外的蛇神落在恶木之上,重新给野椎神了一份神力。

    一直盯着他的须佐之男根本来不及打断,野椎神已经生出新的枝条与季的力量互相缠绕,要与她互相吞噬,合为一体。

    雷枪干脆直接调转方向,其从天而降,一击贯穿一开始野椎神被箭矢贯穿的位置。

    须佐之男本人紧随其后,一瞬间逼近了恶神的身体。但是他去的位置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野椎神的神格如今完整地在季的身体中发着神力才有的波动。季在争夺中更胜恶神一筹。

    须佐之男抱着季,并未感知到神力的暴动,更没有源自蛇神的污秽,应该是神力中的罪孽先成了恶神的养分,没来得及污染季。他想,季能赢,这是他预料到的。让他意外的事情是,暴食恶神为何没有鱼死网破?

    野椎神的空壳专注地看向力量涌入身体而沉睡的季,又落在须佐之男身上。

    她慢声细语,但因身体庞大,话语仍然在天地间有隆隆重响:“我怎么会忘呢……母亲绝不会忘了女儿,哪怕这记忆被封印,每次见到她,我就能想起一切。千年前我就将我的女儿生下,千年后我又再次成为天照觉醒善神的工具。哈哈,吾等为神,竟然没有一位并未品尝过不甘之苦。”

    须佐之男问:“你们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记忆的是你啊,须佐之男。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命运是已经注定的吗?神王放任封印失效,让我等重回人间,只不过是为了让神族重新降世。”野椎神似笑非笑地看向八岐大蛇,又看回须佐之男,若无其事地说了点离谱的东西,“千年前七恶神的领袖被处刑神蛊惑,为神王奔走。或许可能有这样的流言流传下来,但你的情人却一直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做事而已。你相信他的忠心,还不如相信我女儿……”

    须佐之男心想,恶神濒死时会失去理智吗?他对于对方暗示自己千年前找蛇神当情人的暗示全无情绪波动,毕竟他现在做不到。所以须佐之男只是说:“人族没有流传过这种事,恶神都喜欢这种故事吗?”

    他那并非好奇或讥讽,只是想要得到答案而已的语气让野椎神感觉自己被冒犯。

    打又打不过,野椎神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不可能活着。但她所设想过的死亡是配得上自己这伟大恶神身份的辉煌落幕。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顶着造谣者的名声当场去世,于是她说:“是迦摩天说的。”

    须佐之男将迦摩天是一位八卦恶神的信息记录在心。

    暴食恶神巨大身体的另一端传来轻笑。

    无论是野椎神还是季和须佐之男,他们的表演都让蛇神满足,神的垂死挣扎与人的一样令他迷醉。他不理会随着神力逸散渐渐只剩下无智空壳的暴食恶神,只是还在继续他自己心中的剧本,他还没玩够邪神和人类的故事:“你的勇气得到了神的认可。此世的生灵,有耀眼光辉者多如繁星,而你是其中最……让我怜爱的一位。”

    野椎神被蛇神的神力入侵过,此时,她的部分枝条化为蛇魔,须佐之男正站在野椎神庞大的身体上,躲避不及。

    蛇魔一半束缚住须佐之男,一半缠着季回到主人身边。

    八岐大蛇有些苦恼。他不信太阳女神没给她最倚重的神将准备重新成为神的办法,但天照确实只说了她会让善神以恶神为养料重生而已。

    虽然身为人类的须佐之男他也很喜欢,但到底还是作为神的时候方便点。蛇神推测神子神女的共鸣能让转生的众神重新苏醒,具体手段还要将他们全都带回去试一下。

    须佐之男冷声道:“神明如此骄傲吗,神明就可以掌握他人的命运吗。”

    八岐大蛇被逗笑了,身为人族的须佐之男说话真是特别有趣,世上唯有三贵子说这种话最有娱乐效果。他说:“掌握人类的命运?并非如此,我也喜欢玩弄神族,赠予他们苦难,让他们在黑夜中挣扎。这是我给他们的礼物,也有些人称其为试炼。”

    他说完又继续笑。

    “季不是为这样的命运诞生于世的。野椎神的意思是我千年前是神族对吧?如果只有神族能决定,那么我会成为神。”须佐之男一字一顿地说话,拖延了这么久,终于挣脱开蛇魔。

    他将野椎神身上的伤口撕得更大。恶神如巨树般的身体不是真正的血rou之躯,但也有柔软的地方,以牙齿咬断撕裂那种东西并将之吞下,并不比用锋利的武器切开人的骨与rou要轻松,但是须佐之男很快就将切下来的那块东西吃光。吞下以吞噬万物为本能的恶神,这样的举动正是挑战野椎神的权柄,破坏她的规则,抢夺其神力最佳的方式。

    恶神的血rou沉甸甸地落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发热……须佐之男感觉恶心,就像喝下了肮脏的泥水,那是属于恶神的神力,以此为引,另一种力量从他的灵魂深处苏醒,其周身爆出强烈的光芒。

    八岐大蛇饶有兴致地看着。

    醒过来的神明是野椎神的残骸还是完整的须佐之男?他没办法不期待。

    光与火焰熄灭,处刑神的神力将蛇神残留在人类躯体上完全无法被反抗和祛除的神力冲刷殆尽,以自己的神力替代、修复。一个双目流淌着金光的神明从恶神为薪柴的火焰中走出,悬停在空中。让人分不清是虚影还是实质的风暴与海浪盘绕在他周身,恐怖的神力预示着这位神明掌握着极度可怕的力量。

    蛇神狼狈地接下攻击,直接被打飞出去很远。他能动的时候就全力躲开,逃跑,雷暴正在他刚刚的位置炸开。

    “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太好。我不会是万千世界中唯一一位被伴侣杀死过的蛇神吧。”八岐大蛇叹气。

    现在很难叫对方处刑之神或雷鸣风暴之神。在须佐之男想起一切之前,他曾经的力量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外喷涌,须佐之男自己也不顾其他。人类得到神的力量,神力修复了他的眼睛,更修复了蛇神拿走的永远情绪的能力,如果说须佐之男刚刚的行为还在险中求生的范畴内,现在他一招一式都带着对蛇神的愤恨。

    恶神是太阳女神的一角,人的身体想要容纳恶神的力量,其危险程度远非引火烧身能概括的。而处刑之神无法收束的力量对人之躯的伤害更大。只与蛇神过了几招,在风暴与雷光中间,须佐之男的身体就濒临崩溃。

    在蛇神和处刑之神的神力冲突下,季醒了过来。她从后抱住被击飞的处刑之神。

    但睁开双眼的并非四季之神,而是使用着野椎神神格的天照。其光辉撒播之处,生灵屏息,天花乱坠。

    八岐大蛇说:“终于来救人了?”

    天照的神色忧愁又喜悦,与故人再见时人心中会生出千万种复杂难言,八岐大蛇不小心兴奋了点,而天照以眼泪贺重逢。

    天照一言不发地抱着须佐之男的身体。在战场不可能拥有的鸟鸣和花香之中,天照的眼泪落在须佐之男脸上,太阳女神的眼泪比须佐之男身体中冒出的火焰更加灼热,却抚平了他身体的热度。身体的崩坏停下,愈合。她的光辉让须佐之男周身的雷火逐渐只剩金色的电火花,然后是金色的跳动的雷光,须佐之男作为人族的圣骑士长的时候就常常是这种姿态。

    须佐之男真的平静下来,八岐大蛇反而藏在几条蛇魔身后,不敢靠近。

    八岐大蛇这辈子从来不知道心虚这个词怎么写,但是这世界上少有人比他更清楚须佐之男发火的时候有多恐怖。他现在能放肆地触碰须佐之男了,反过来说须佐之男也能放肆地触碰他。刚刚的老情人相会都被那个凶残的处刑神变成了追杀,八岐大蛇哪会现在凑过去再讨一口苦吃。

    虽然将他的力量压制到这种地步,但光辉之神还打算继续施加封印。须佐之男的神格还未回归,这种状态之下使用神力,即使她一直在身边,对身体的负担也太大了。

    但她要进一步封印时,须佐之男却躲开了她的手。神的记忆逐渐复苏,他坐起来,说:“天照大人,季的身体……”

    天照指了指季的胸口,须佐之男就知道她的意思。神女的身体有野椎神的神格,没事的。

    于是处刑之神只说:“封印的事稍等片刻,请允许我献给您一份神力。”

    语气一如既往,但天照看着他,无声地询问着。你生气了。

    须佐之男心想这还用问吗?

    再次有惊人的雷暴出现,但这次并非出现在处刑之神周身,而是在高天之上,直接补给衰弱的太阳。须佐之男附近只是细小的雷光多了些许,然后金色的雷光一瞬绽开,无人受伤,只有长头发的两位人类发梢带了点卷。

    受害者正是荒和御馔津,他们骑着圣骑士团的战马过来。那种生物被雷电的力量吸引,刚刚带他们找到过了几招就跑了很远的两位神族。

    高天之上的神力传递即将结束,那么高远的地方出现的雷声和雷光竟然也传到和照亮此处。天照靠着枝条坐好,以免自己离去时季摔伤。

    她在须佐之男身上留下封印术。?封印的光芒之中,须佐之男转头看了八岐大蛇一眼,拧着眉似嗔似怒,封印中听不清他的话,八岐大蛇只能读唇语。

    口型是你等着。

    还是重伤状态的八岐大蛇跃跃欲试。

    要是现在我抛个媚眼过去,须佐之男会不会从封印里冲出来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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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天原三贵子个个看上去神圣矜持,实际上一个在下班之后会回家撸猫逗狗,沉浸在毛茸茸的世界里,一个不下班都想着怎么回家下班,心心念念想着要跟漂亮姑娘们喝茶,另外一个爱吃零食和爱看美女跳舞。他们也有认真的时候?,只是绝非现在。

    八岐大蛇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难道当年我们之中也只有我在认真完成使命吗?我竟然没能赢下区区你们这样三个人的性命吗?”

    须佐之男实在听不下去了:“输了就放手,把那盘饼干给她。我再给你做。”

    天照把盘子拿到手里,先给没说话的那位功臣分赃了一半,再抱着盘子一块接一块面无表情地嚼着。

    这样也算无善无恶的神王吗?八岐大蛇闭眼揉按眉心,有点被出老千技术竟然不如对方外援这件事打击到。

    处刑之神说:“别这种表情,我们尝试一下替天照犯罪是否会让她沾染恶而已。”

    预言之神说:“这点恶行用不上分割阴阳的法术,我和须佐之男就能将其剥离。现在试一下恶言恶语吧。”

    光辉之神咽下饼干,开口:“看什么看小子,再看我让须佐之男打你。”

    蛇神怒斥:“你哪里像只剩无善无恶的空壳的样子了!而且你们高天原就为这事就要动手吗?公平正义何在!”

    天照那张无表情的脸装出些许不解:“我的神将,我是神王对吧?”

    须佐之男:“是的,我的陛下,您正是封建社会的老大。”

    还递了个墨镜给她,和她一起假装黑恶势力。

    八岐大蛇心想缘结神的红线又钓上来了什么怪东西。

    预言之神看上去沉默寡言,好一个浓眉大眼的正经人。然而在天照和须佐之男一唱一和的时候,他居然顶着这副看上去就很严肃正经的表情点了点头。顺便接过处刑之神手中的另一个墨镜戴上了。

    天照说:“高天原也要与时俱进,不能落伍。缘结神说的那个词是……时髦?佛爱葚?等我命人再建一座不同风格的大殿……”

    八岐大蛇:“适可而止。如果是想逼我亲口说出拯救世界这句话,那你们赢了。”

    须佐之男探身给他也戴上了一个墨镜,帮他理耳边的头发,调整镜框的角度,笑道:“我还以为你第一次认输会更特殊些……这可是下班时间。毁灭女神还不确定何时降临,现在也要生活,请笑一下吧,蛇神……等等,别笑得那么反派可以吗?也别抓我的手!”

    八岐大蛇把须佐之男拉起来:“竟然如此大胆地渴求我的笑容,既然如此,已经想好了要用什么交换了吧。刚才说好要给我做饼干不算。或者我来帮你选代价……”

    两人拉拉扯扯打打闹闹地一起走了,走路时很没必要的互相抓着手臂,贴着彼此。

    预言之神想,真奇怪,这样隐秘的东西也能这样摆到人前。这两个不知羞耻的家伙。

    光辉之神转头看着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意识到的。

    预言之神否认:“我不曾卜算过他人的恋爱之情。但若真是如此……他开心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