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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二人离开沧海之原后,还没来得及回一趟高天原,须佐之男先急忙去了战场。

    人间有一处突发灾祸,成群恶兽袭击了当地的百姓。

    等到须佐之男到了当地,才发现高天原的急信可能都有点过期了,那哪是成群足以形容的,须佐之男眼前的兽潮仿佛无穷无尽。

    无需多言,处刑之神带领前来与他汇合的神军奔赴战场。

    由于状况复杂,预言系的神明也被派遣来参与此次战斗。在这看不到边际的恶兽浪潮面前,荒使用预言之力为他们指明了灾厄的源头。

    须佐之男以雷电凝聚战马,穿梭于恶兽的兽潮之中,他降临之处,浪潮就为之分开,那不是恶兽们主动让路,而是须佐之男杀出了一条血路,恶兽中的强者妄图阻拦,须佐之男便向前挥剑,有风暴随着他的动作从天而降,将无数身形庞大如山的恶兽撕成碎片。所向披靡的神将在前方开路,神军们跟在他身后剪除侧翼的敌人,众神如一道金色的长锋,直直刺向万兽的源头。

    神军得胜归来后,荒崇拜到不行,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对须佐之男这样的神将哪有抵抗力,对强大的神明的崇拜甚至暂时盖过了对血rou模糊的战场的不适。

    本来战事结束,荒就可以回去了,但恶兽尸体仅凭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收拾完的,此处残留的虚无痕迹也是很大的麻烦,须佐之男还要带领部分神军清理恶兽的尸体,荒也就一直跟在须佐之男身边。

    八岐大蛇说这算什么,须佐之男要杀自己的时候那场面才大呢。

    须佐之男乱杀的身影很帅很值得一看,八岐大蛇全程盘在他手臂上,占据了最佳观影席位,现在也没下来。

    旁边的神军听到蛇神说须佐之男要杀他什么的,都打了个寒颤,以为那是他俩夫妻吵架闹出的事故。

    荒却完全不在意,他左耳进右耳出地过滤了毒妇杀夫案,也可能是他干涉过去的命运时唯独无法完全改变过去的自己而残留着什么,因此下意识地觉得须佐之男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尤其斩大蛇这种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怎么想怎么天经地义……荒只是有点好奇所谓大场面,他期待地看着须佐之男。后者无法抵抗年少者的眼神,便答应给他演示。

    须佐之男双手都被武器和恶兽尸体占着,他还正御使着雷暴来充当清理恶兽的工具,为了防止有谁被误伤也不方便再移动这处雷暴,给荒看什么好呢……须佐之男将眼神投注向海洋,在他的意念之下,海上凭空掀起恐怖的巨浪,巨量的海水落下时的场面如高山或悬崖倾倒,将海面击打出恐怖的巨浪。

    离着这么远看,升降的海水的规模大小和位置都被模糊了,更看不清海上的波澜。

    视力不好的人就算看到,或许会以为只是有一条大鱼在不远处跃出海面。可对感官敏锐的神明来说就不同,处刑之神神力支配下的海水着实威势迫人,荒远远感受着,只觉得腥潮的海风隔着这样远也要扑到自己脸上。

    “须佐之男大人,我可以学吗?”荒扭头看回来,眼睛亮晶晶的。

    “应该可以吧?”须佐之男想起荒的真实身份,荒也是在海洋与潮汐上有权柄的天神。

    神军们善意地笑道:“军师大人可要加油,须佐之男大人很严格的。”

    八岐大蛇想,一个星之子学什么cao纵海洋,所以这小神使果然是真的月读吗?天照可真会藏。自己堂堂邪神既然已经推测出了答案,那好像应该做点什么特别坏的事。但是须佐之男身上好香啊,这么盘着他的臂甲也好舒服,算了,先睡一觉……

    “真巧。”须佐之男看到睡着的蛇神后这样说。

    清理完战场后,须佐之男命神军们先回高天原复命,他将沉睡的蛇神关入自己的神格,与荒一同潜入海底,带着对方感受海洋的力量。

    普通的海水寒凉刺骨,自然不可与月海给星之子们的安全感和温暖相提并论,但荒沉入这片普通的海中时,却并没有窒息的感觉,他只是有点困。

    荒不知不觉睡着了。须佐之男却好像早有预料那样等待着。

    以海水为媒介,在两位神明溢散的力量之中,荒再度睁开眼睛,浅蓝色的虹膜变成了一种更淡的浅灰,酷似月海中的那两位月读,与他们和荒本人都常保持的那种温和笑意不同的是,此刻这位少年神使看上去神色冰冷。

    海天倒转,空间变化,二人周遭已经不是刚刚到达的海域,而是踩在一片承接着星空的海面上,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宛如世界尽头的场景。

    须佐之男与荒对视了一会儿,神将打破了沉默:“你是荒。”

    荒定定地看着须佐之男。有花瓣飘落在须佐之男面前,神将伸手接下,千年回忆闪过,荒所注视过的那些故事也在此刻被须佐之男铭记在心。那些平安喜乐的人间诸景让须佐之男怔怔地看着星海之中的群星,然后他说:“这样就很好。”

    “不必担心,须佐之男。”荒看透了对方想说的话,“我们目前所处的,正是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的过去。我并没有改变世界的‘现在’和‘未来’。”

    须佐之男说:“你融入天命之中指引着我,使我们的历史以最和缓的方式与未来相接。所以就算是暂管了月海和预言之神神格的月读也无法清楚地窥探到天命,因为天命真正的主人就在那里,就是你。第一次你以天命提醒我,是在我接触了虚无又深入月海之中时,现在你终于真正与我相见,也是在我跟随伊邪那岐大人再次去往虚无之后。荒,我的友人,请告诉我,那翻滚着灾厄的虚无浪潮,是否就是我真正的埋骨之地?”

    荒轻描淡写:“我所干涉的过去之中,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须佐之男再次沉默,良久之后,他问道:“你开心吗?”

    荒与须佐之男一同看向闪烁的群星,在他眼中,每一颗星都对应着一个人,星轨就是命运本身。“未来”的他试过将藏在这里的月亮和星星再次降生于世,也寻找过让神格重新凝聚重焕光辉的方法,有的结果让人喜悦,有的结果让他沉默,又再次尝试。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在心中留下遗憾,正如在恶神祸乱过世间万物的命运之中,世人即使侥幸能得偿所愿,也总是伤痕累累。可这个“过去”,某些星星生机勃勃地闪烁着,某处空空如也,荒却能清楚地能看到原本在那处的光辉正在世上闪烁着,或即将开始闪烁。至少目前为止,出现的场景都是他想看见的。

    “我知道了。”须佐之男笑道。

    两位年轻又年长的神明默契地收回投在群星上的视线后对视片刻,荒警告道:“八岐大蛇与虚无同源,其危险我不必赘述。但若你仍然执意如此……星光会一直为你照亮前路,指引你回到我们身边。”

    没等须佐之男再说些什么,荒就闭上了那双仿佛看透千年的双目,二人周身环境也再度改换,变回了普通的海洋。

    醒来后,荒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须佐之男大人,我睡着了。”

    须佐之男抱住他年少的友人:“……没事,应该是参战太累了吧。你辛苦了,荒。”

    对于真实之月来说,cao纵潮汐如同本能,真的学起来,荒很快就会了。这之后他们回到了高天原。

    跟朋友一起出来玩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快乐会让人忽略一些东西。所以直到快到预言之神的神殿的时候,荒才猛然想起来问:“须佐之男大人,八岐大蛇呢?”

    “在这里。”须佐之男说。

    荒震惊地看着须佐之男掌中发着光靠近了他自己的胸口,从神格中取出了一条还在昏睡的小白蛇。

    处刑之神的神格仿佛能影响或停驻八岐大蛇的状态,睡了好几天的小蛇离开桎梏很快醒了过来。

    而当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高天原时,八岐大蛇整条蛇都沉默了。他变回人形的时候月读也刚好回来。

    月读打了个招呼,温和笑道:“八岐大蛇,真是好久不见……也是蛇神大人如此神力,才能不在意高天原的虚职,专心关心人间的情况啊。”

    须佐之男对抗的恶兽是规模最大的一处,但并不是唯一一处,也并不是最早出现的。其他地方自有其他的神将神军负责解决。

    月读不理解为何天照时刻不忘磨砺众神。明明他自己,天照和须佐之男加起来打几天就能完全解决了,这不就应该是三贵子该做的事情吗?明明打算要多培养月读的战斗能力,甚至为此多分润了自己的神力,可天照却又坚持让月读当军师。现在月读跟着天照稳坐神殿之中,只能核实情况,判断战局,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对他而言很弱的年轻天神努力对战。被各种报告和菜鸡互啄的画面折磨了半个月之久,月读比起平常的他简直风度尽失。

    八岐大蛇并不讨厌月读,但是看着别人倒霉他就高兴,于是一点也没在意,反而露出笑容:“你可真是会说笑。月读啊,你是太阳女神最倚重的神明,高天原和人间就靠你了。”

    须佐之男听两人继续过了几招,自动分析出了想听的重点,他感动道:“你们二人竟然都这样高尚,我自愧弗如。天照大人刚刚传信与我,要我过去帮忙,蛇神,月读,一起去吧。”

    须佐之男抓着两人手腕不放,武神之首的钳制完全不可撼动,他拖着两位神明就往天照神殿走,口中还在说让人听不懂的话,简直像是隔着千年文化差异的胡言乱语:“是我以前想得不够周全,或许你真的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不知道灭世的精力能不能改在职场宫斗中发泄掉……”

    荒一脸同情地送别他们,月读空着的那只手却拼死拉住了荒,这一刻他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是完全不容反抗的:“我最心爱的弟子,来帮帮老师吧。”

    须佐之男也用信赖的眼神看过来。

    这两个人都这样,荒根本无法拒绝。

    太阳女神的光辉洒遍高天原,神明又无饥饿渴睡来作提醒,几人真是不知日月地工作了许久才回去。

    或许是疲惫让人冲动,跟着月读回月海的时候,荒突然说:“老师……我想试着创造一个预言星海。”

    月读先是愣住,又是狂喜,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时做父母的难免升起些复杂的情绪,另一方面,荒如果能成功凝聚预言星海,就说明真正的月读已经成长到足够强大,自己就能交差退休了。接下来他努力压制住笑容,露出温柔而忧愁的神色:“荒,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难道月海……”

    “不是这样的。老师,我随须佐之男大人征战时,看到了人类的那处家园被毁灭的命运,可是神军最终成功将之救下。或许我那时看到的是错误的预言……但是,天命真的是不可更改的吗?”

    “天命不可违,一切皆注定。”月读这样说,却又对着荒眨眨眼,“可是目前的天命模糊一片,你我想违都难违。荒,去创造你的星海吧,让我看看,你能望见多远的未来。”

    这边师慈徒孝,那边武神之首的神殿,八岐大蛇仰躺在须佐之男的大腿上享受按摩。为免硌到对方,须佐之男脱了战甲。

    “须佐之男,你瞒着我做了什么。”虽然是问句,八岐大蛇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须佐之男直接承认:“没错。”

    “若你告诉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你将我关在神格中好几天还忘了我的事。”

    一开始八岐大蛇的声音听上去还很邪魅慵懒,越往后说越怨气冲天。

    “我没有忘记你。我忘了谁也不可能忘记你的,一刻也不会,放心吧。”须佐之男认真安慰。

    八岐大蛇哽住,不想接着说下去了,因为他知道须佐之男大概会跟自己说这是他的责任之类的话。

    须佐之男看出八岐大蛇的意思,当即反驳道:“作为你的情人,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每件事都不会忘。”

    八岐大蛇说:“……你没在说你打算让我将人世间所有蛇种的分布情况记录下来的那件事,对吧。”

    须佐之男微笑不语。

    八岐大蛇:“……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