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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八岐大蛇笑道:“须佐之男,世界不能如我所愿,难道能如你所愿吗?你用什么来恳求我呢……”

    与须佐之男相处这么久,八岐大蛇了解他的很多事情,此刻蛇神恶意满满地提及须佐之男养父的格言:“……既然你遵从的正是强者妄为,弱者守礼。”

    须佐之男也笑起来:“只要我死在你手里,我的师父伊邪那岐大人,定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八岐大蛇,你要守礼吗?”

    “你要以死亡胁迫我?”

    “我在做你做的事,强者逼迫弱者。”

    须佐之男想要对八岐大蛇说请再耐心一点吧。

    但在话说出口前,须佐之男突然理解了一件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若非伊邪那岐大人用来禁锢年幼雷神力量的镣铐同样限制了八岐大蛇的力量,他们怎么可能和平相处?若不是试图使用雷鸣风暴的力量摧毁世界,八岐大蛇怎么会停留在自己身边那样久?

    若想让八岐大蛇失败,其实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毁灭他的rou体破碎他的神格。

    只有失去力量,八岐大蛇才会暂时停驻在寻求毁灭的道路之前,耐心等待力量恢复的时机到来。但他永远不会放弃他的计划。就像自己不会放弃人类一样。

    自己会如何?会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为世人而战。那么八岐大蛇只要仍然生存于世,也必然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永远与自己争斗。

    那个问题又出现在须佐之男心中。自己能够抗住蛇毒,柔弱的人类们该怎么办呢?

    须佐之男知道自己不能让蛇接近人类,他必须杀死这条毒蛇。

    他并不希望如此。?虽然这样说非常自大,但须佐之男希望能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八岐大蛇轻声说:“须佐之男,你总是……这么天真。”

    从二人手掌交握之处,从须佐之男的影子中,有大量蛇魔爬上须佐之男的身体,在蛇魔游动的缝隙间,须佐之男看到八岐大蛇罕见的没什么表情。

    须佐之男周身爆发出雷电,击碎了无数蛇魔。等他挣脱开,八岐大蛇已经消失不见了。须佐之男意识到对方确实不会杀自己,蛇群也只是他脱身的道具。

    八岐大蛇的突然消失时对须佐之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让他无法自控地想着蛇神说要将世界当做新世界祭品时的神情,须佐之男看过多少次八岐大蛇有些异样的喜悦之情,就有多不安他转去暗处后会做些什么。随即须佐之男意识到八岐大蛇还没有找到对付伊邪那岐大人的方法,那么世界就还算安全。这种心思放下,另一种痛苦转瞬就浮现了出来,他的心因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情人的离去而痛苦。他想八岐大蛇这次留手到底有几分是出于不舍自己这位很好用的司掌天雷万象之神的一念之差,还是说全都是因为对伊邪那岐的忌惮?

    思绪太过混乱了。须佐之男无法思考,正在这时,须佐之男注意到自己手臂上还残存着几条蛇魔,于是下意识学着八岐大蛇的样子,用手指点点蛇魔的头顶。蛇魔在他手下自然不如在八岐大蛇手下温顺,反而长大嘴巴,反转蛇首,试着要咬须佐之男的手,这种姿态又让须佐之男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那条小白蛇的时候。

    不久后,那几条蛇魔也因力量散尽消失了。

    须佐之男急切地回到高天原的神殿,他担心伊邪那岐的安危。另一方面,每一个孩子寻找答案时都想要父母给出谜底,就算想靠自己的力量,也忍不住期待长者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在须佐之男心中,伊邪那岐是世界上最伟大而无所不能的神。他需要力量,需要师父解开自己身上的镣铐。

    父亲见到孩子总是很喜悦:“须佐之男,你长高了。”

    然后,伊邪那岐突然捧着须佐之男的脸仔细查看。

    须佐之男被挤着脸颊,说话都含糊了:“护亲大银林在镯什么……”

    伊邪那岐惊呆了。他儿子亮晶晶的金眼睛怎么发紫了呢。到底哪来的虚无力量啊?上次见面还没有的。

    须佐之男身上这点虚无之力当时就被伊邪那岐清除了。而前者直接被养父带到了沧海之原,并被禁止离开此处。

    按照伊邪那岐的想法,他会巡视这个世界有没有被虚无的浪潮入侵,在确认安全后才会放自己的孩子出来,即使那要用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但神明唯一不会缺少的就是时间。

    虽然以日月为双目注视世界,能看遍命运生死,但是伊邪那岐并没有主动窥探过孩子的隐私。嘴上说着强者妄为,其实在以前那些年,伊邪那岐心中关于寸步不离看守这孩子的想法,总会被他自己的幻想中那孩子失去自由的可怜眼神击败。

    就连须佐之男选择蛇神作为友人这件事都是须佐之男主动告诉伊邪那岐的。?伊邪那岐知道蛇神身上有秘密。但毕竟新的世界自有它自己的命运,伊邪那岐自认是世界平衡的维护者,并没有要将所有的世界都塑造成一种模样的想法。只要八岐大蛇没有做威胁世界平衡的事,天生邪念汇聚的神明或许也是这世界命中注定迎来的东西。

    他也动过看遍八岐大蛇未来过去的念头,最后还是放弃了,只因不希望未来须佐之男与友人因自己的观察而产生隔阂。一切都是因为伊邪那岐希望须佐之男能自由而快乐的活着。正如他暗地里命高天原的神明不要管须佐之男动用传送法阵往来人间一事。伊邪那岐可以承认,在世上的一切之中,他最爱自己的儿子。但父亲疼爱孩子,本就是人之常情。神也不能例外。

    所以,得知八岐大蛇的问题,伊邪那岐的第一反应是……庆幸。虽然不能立刻断定八岐大蛇正是虚无所诞,但虚无的踪迹竟然大胆藏在了自己的孩子身边。在父亲眼里须佐之男永远是个容易受伤的孩子,伊邪那岐放弃让他自由生活的想法,第一次如此严格地限制了须佐之男的自由。

    将他可怜的孩子带到这神秘的岛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伊邪那岐意识到自己应该给须佐之男找些玩伴。

    如果不是没找到虚无不愿将儿子放出,伊邪那岐其实更愿意让须佐之男去往武神之中,交自己麾下的神军为友,他们正直忠勇,都会是很好的朋友。

    说起这件事情,伊邪那岐就想起了八岐大蛇。

    “无论如何,父亲为你寻找的朋友一定比那位蛇神更合适。”

    “父亲大人,请回到正题上。”须佐之男捧着手中两枚彩色的鸟卵,看着父亲身前那只重伤的八咫乌。

    按照伊邪那岐的说法,当时他在清理一只食人巨鸟,这只八咫乌突然冲了出来,念叨了一番为全族复仇的话,并以重伤为代价杀了巨鸟,又以斩杀食人恶兽有功为由赖上自己,想要托孤。伊邪那岐同意给须佐添个玩伴,那只鸟突然就回光返照,希望能死在孩子将要长大的地方。

    也不知道哪句话成功触动了伊邪那岐,他真将八咫乌带了回来,说让神鸟随便挑个地方,只除了他自己最中意的海崖。

    八咫乌承诺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他会自己挖好墓xue,也不会腐烂散出味道。

    伊邪那岐交代完来历就离开了,他非常忙,于是让孩子带这只重伤的鸟在岛上挑选自己的埋骨之地。

    须佐之男一方面不忍心八咫乌拖着重伤的身体还要亲自挖掘埋葬自己的地方,但另一方面,要开口询问对方需不需要帮他挖墓xue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更奇怪。

    还是八咫乌看出了须佐之男的纠结,主动提出希望须佐之男帮忙。

    “我已向伊邪那岐大人承诺不会给您添麻烦,但惭愧的是,我确实有一事相求。请您带着这两枚卵见证我的死……顺便能说一下您住在哪里吗?”

    须佐之男紧张地捧着两枚卵,看着八咫乌用锋锐的爪子刨开石头和泥土。

    八咫乌毕竟是神鸟,就算虚弱到死局难改,挖个坑也简简单单。神鸟卧在坑里,缩着脖子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突然问:“须佐之男大人,您能摸摸我吗?”

    “唔,这样可以吗?”须佐之男跪在坑边,艰难地伸长手臂去够八咫乌的头。

    “嗯嗯,对,就是这里。吾族有个跟人类相似的习俗,死时总要有同族陪伴才好。可惜我的同族只剩这两颗蛋了……抱歉,希望不会让您感觉不适。”

    “不会的,能帮到你就好。”

    “习俗包括雏鸟新生的时候也得有鸟陪一下,求您帮帮忙。”

    “我会的。”

    然后就是沉默。须佐之男犹豫了片刻,询问道:“我能下去吗?”

    “您请便。”

    须佐之男跳到八咫乌简陋的墓xue里。神鸟那非常美丽的羽毛沾染了血迹,再也没有机会被清理干净了。八咫乌身上伤口太多,他现在只是用火焰充当皮rou骨骼以维持生机,但神鸟的力量不如神明强大,不能真正将火焰转化作身体,透过火焰,须佐之男隐隐约约能看到那颗受损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慢。

    须佐之男单手捧着那两枚小小的卵,贴在八咫乌身上一处较为干净的羽毛上,须佐之男自己也微微环住八咫乌的身体:“大家都陪着你……睡吧,就在这里,陪着他们两个,你们谁也不会孤单。”

    八咫乌似乎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嗯。他不再说话之后,身上的火焰越烧越大,那火焰没有灼痛须佐之男,只将八咫乌化为一团烈火,将他的rou身转为半透明的三色火焰。

    抱住的对象消失,须佐之男往前踉跄了一下,一时之间,他眼前满是升腾的绮丽火光。当火焰消失,须佐之男听到手中的卵发出非常轻微,非常轻微的破壳声。

    须佐之男离开坑洞,手里小心捧着两只湿漉漉的雏鸟。

    在须佐之男还小的时候,伊邪那岐带着神军满世界巡查虚无出没的迹象,其实很少能回高天原,须佐之男也总是溜出人间。伊邪那岐体谅他的孤独,所以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后来须佐之男带着蛇神出入高天原,并更长久地逗留在人世,与伊邪那岐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一些。

    如今在沧海之原就不同,伊邪那岐回来的次数增加,而且须佐之男也总是在的。?不仅与父亲见面的机会增加,须佐之男也终于有了许多人类和八岐大蛇以外的朋友。

    可能是须佐之男把两只八咫乌好好养大的事给了伊邪那岐灵感,后者每次带军路过某处险地,总会捡当地最好看的神兽带回家给儿子当礼物。

    多数朋友来的比较突然。

    须佐之男叹气:“父亲大人,我不会养。您别再抢别人家的孩子了。”

    伊邪那岐把他高调路过某处死海时捡来的食人海族往须佐怀里塞,很乐观:“这有何难?你连食人树都能教会说话呢。”

    须佐之男抱着海族手足无措。他已经是俊美青年模样,在高大的父亲面前却还有几分孩子气。伊邪那岐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就笑起来,在须佐之男头上揉了一把。

    须佐之男感觉头发沾染了湿滑黏腻的东西又没有空闲的手擦,又想起来自己抱着海族,身上也都是,于是怒道:“您今晚的菜我不放盐了。”

    “你这孩子。”伊邪那岐又揉了一把。

    须佐之男找了一处海域将食人海族放下,叮嘱大家照顾新来的伙伴,就去做晚饭。

    与那座孤高的神殿完全不同,沧海之原就是须佐之男的家。如果不考虑见不到八岐大蛇的问题,沧海之原的生活远比高天原甚至人间都好多了。

    家,休憩之所,永远能回来的地方。

    须佐之男曾经有多么渴望,现在也有多么想永远待在这里。

    但是不行。

    须佐之男以一种提着战斧的惊人气势拿着菜刀,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必须要出去。

    如果没有人看着,八岐大蛇会做出什么事情,须佐之男想都不敢想。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须佐之男一直有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他和八岐大蛇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某种意义上他必须要找到他,然后……终结他。在第一次见到八岐大蛇的真身的容貌,看到他的脸时候,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出现了,随着他与八岐大蛇相处的时间增长而越来越明显。

    须佐之男一直很排斥这将要夺取一个生命的使命感,他总是尽量不去想,但那种注定夺走他人生命的恐惧感如影随形,催促着他长大,又催促着他诉说心意,终于在蛇神邀请他共享力量的瞬间爆发,令须佐之男逃到父亲身边,他想要确认父亲的安全,也渴望全知全能的父神证明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

    但在最后一刻,须佐之男除了那听到的几句只能说空泛的计划什么也没有对父亲说。

    那种八岐大蛇被伊邪那岐杀死,或者事态反过来的幻想让须佐之男被恐惧哽住了喉咙,须佐之男想都不愿意想起来,更别说告知他人。比起将这种噩梦诉之于口,须佐之男宁愿自己跟八岐大蛇同归于尽,这之后,他又因自己竟然想让父亲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的这种念头而感觉羞愧。

    不过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说。哪怕自己真是为守护而生,是为杀死蛇神而生,目前最重要的只是努力修炼。

    修习武艺变得强大,至少要足够牵制八岐大蛇,再请求父亲放自己出门。

    其他的,等见面时再说吧。

    菜刀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