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朱弦断（三）

    月出云上，半楼因时疫之故，客人比往日稀少，但依旧是喧嚣之所。阿欢一身黛青，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她俯瞰月色碎于粼粼水面，转身点踩青瓦。

    她今日来半楼不为杀人，而是寻人。

    “初月正如钩，悬光入绮楼。”熟悉唱腔潺潺流入她耳中。

    是她！

    阿欢原想借西市卖鱼之便混入孙巍府中送吃食，许是时疫之故，半月间，孙府从未有人采买。此路不通，她冥思苦想，想到一招迂回之术。

    其间的关窍便是玉娘。她一半楼娘子出身，在忠毅侯夜入将军府时，竟能随行。联系涟姑娘暴毙一事，这玉娘若不是有别样价值，便是有非常手段。或可用她接近孙巍。她不惧玉石俱焚，只怕不能一击即中。

    “青玉勿当取，双银讵可留。”阿欢耐心蛰伏。歌毕，红烛罗帐间，玉娘身影若隐若现，待得阁中悄寂，她自后窗翻入，就势一个后翻滚，蝶翼出袖。

    “别动！”冰冷利刃扣于玉娘细嫩脖颈。玉娘眼中流露一丝慌乱。

    “妾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何必劳动刀斧？”她眉间一点黛，双颊飞霞入鬓，唇染嫩吴香，淡茜罗裙曳地，艳而不俗，确是难得的美人，迷倒忠毅侯和孙巍一众人也不足为奇。

    阿欢手紧了紧，逼得玉娘细颈微仰。她眼帘低垂，眼神如丝，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便要滴下泪来。

    “要人还是求财，姑娘开口便是。”

    “涟姑娘是不是你杀的？”她冷声道。

    玉娘眉心梅花花钿泛起褶皱。宝花纹锦袖中露出半截藕臂，她稳稳抓住阿欢手腕。阿欢不防，蝶翼离开她脖颈。玉娘借以她手腕之力，身子翻旋。裙裾飘扬，若木槿灼灼绽放。

    “你是那日同九姑娘一起的小厮。”玉娘足落地，明眉锐眼，柔声道，“既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谁与你是一家人？”

    “妾乃水吟庄暗桩。”玉娘低了三分声量，开门见山。她裙裾微拂，款款挪至阿欢身侧，“而你跟着九姑娘，必是水吟庄的人。”

    阿欢不为所动。

    “姑娘漏夜前来，应当不是为了涟姑娘这件旧事罢。”玉娘神态自若。

    “我要知道原委。”阿欢一字一顿，刀尖挑起玉娘下颌。

    玉娘轻笑，全然无惧她手中利器。

    “涟姑娘已经暴露，她那日不死，早晚亦要送命。况且——她沾了瘾。一个有药瘾的暗线随时会被人拿捏，出卖主子。那夜你们舆图到手，她也算死得其所。”

    “果然是你。”

    “你以为我凭何得将军、侯爷青眼？”玉娘纤指捏住刀锋，轻轻将其放下。

    玉娘坦诚相告证实阿欢猜想，那么透过她杀人，便可事半功倍。

    “你不必大费周章去杀孙巍了。”

    阿欢神色倏变——她怎知自己心事？

    “他染了癔症。”玉娘抬眼，觑她时有怜惜之色。

    什么？阿欢一惊。

    “这些日子，将军府各路大夫道士进出不少，可他病势未有好转。这本是隐秘，不能声张，只瞒不过侯爷。故而不消你动手，想他死的人大有人在。”

    “要知道疯言疯语里吐出三两句真话，有时甚是致命。”玉娘娓娓道来。

    阿欢脑中嗡嗡作响。他明明服了解药，怎么会疯？

    “玉娘啊，安歇了没？”

    “快走！”门外阮娘声音响起，玉娘复支起后院窗扉，推着阿欢离开厢房。

    “何事？”玉娘笑意渐隐，语调一如往常。

    **

    “阿欢，跟我走。”阿欢方离半楼，回想玉娘言语，不慎被人一把拉过。

    “放手。”阿欢听出是冬青，收敛厉光，将露出一分的蝶翼收回袖中，顺势甩开他的手。

    “阿欢，爹娘没了，你还要去送死吗？咳咳……”覆了面罩的冬青转头而咳，好容易稳定气息，他续道：“你以为你能混入将军府吗？就算你混进去了，咳……杀了他，毁了自己，爹娘便会欢喜么？”

    “你的事我管不了，我的事亦不消你管！”阿欢攥拳，脸面起了愠色。

    “咳咳……你是……我阿妹，我自……”他面露痛苦，俯身捂胸。

    “你怎么了？”阿欢怒气未消，见他情状有异，仔细看去，方见他面颊赤红，汗濡湿额前碎发。

    “咳咳……我……”冬青脸色由红转青，咳喘不止。

    “阿兄，你是不是……”

    得了时疫。阿欢心唐突跳动。她紧忙扶住冬青，伸手要揭他面罩，被冬青生硬拦下。

    “阿欢，阿兄请求你……不要……”

    “什么都别说了。”她顾不上其他，使力抱起的冬青，道，“我带你去见韶九，先治病要紧。”

    “我……”冬青眼皮耷拢，身软如棉絮，未有说完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