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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术在寿春的府邸比起孙坚妻小的住宅要宏伟宽大得多。

    光是接待宾客的前院就有五进,还不算后面的私宅。

    前面五进院落今天都装饰上了新年的窗纸,灯笼和绢花。

    后面的私宅外人根本无法进入。第四进院子中央是一座三层的翘角阁楼,十分漂亮精致。

    今天的腊八家宴就在这座储香阁中举办。

    袁府上下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这次的晚宴是夫人相看未来的女婿。抖擞精神,把差事办得十分妥帖。

    孙夫人吴氏早早派了家人孙洪来隔壁的袁府呈交了回帖,除了隆重的感谢以外,还加以致歉,帖子中说明自己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流涕咳嗽,怕传染给袁家众人,另外子女们都还小,来了也很添乱,准备派长子孙策携同好友一起前去参加宴会,代替自己致意。

    袁夫人卢氏看了这封拜帖,心里暗笑:本来也不想和拖着一大堆孩子的吴氏攀谈什么,那么多孩子要是真都来了,吱哇乱叫,哪里还能有雅兴?反正是要想看孙策孙伯符的,只要他来就行。

    储香阁的大堂挂起了一个巨大的竹帘,后面是卢氏夫人和小姐阿绰的座位。

    袁夫人卢氏和袁绰都喜欢诗书词画,更擅长丝竹雅韵。

    虽然卢氏深知丈夫笼络江东猛虎的心情,但要让自己的女儿嫁个一个瓜农出身的草莽武夫之子,还是心痛不已。

    想来想去,决定出手试探一下这个声名渐起的少年英雄。如果他懂诗书雅乐,那就是捡到宝了,一定当场许婚,为女儿定下姻缘。

    如果粗陋莽汉,那就借故推脱,今日就当作一般饮宴即可。正好吴夫人不来,也免去了尴尬。

    袁绰心神不宁,不知怎么了,这几个月来,经常梦中见到一个英武俊逸的白影,时而抚琴时而吹箫,偶尔回首,对自己温柔一笑。

    卢氏懂得女儿的心思,轻拍她的肩头,拉她坐下:“绰儿,不要担心,阿娘完全依照你的心意,你若中意, 阿娘就把这个送他。你若不喜欢,阿娘绝不勉强。”

    袁绰早就看见母亲的手里是一只锦盒,里面有一对十分名贵的玉璧。

    储香阁的两厢分坐着乐师和乐伎。已经开始演奏轻松愉悦的【陌上桑】

    “孙伯符公子到!”门郎进来大声唱报。

    “是伯符公子来啦,快请。”卢夫人吩咐竹帘外的袁胤。

    袁胤便命下人去外面传话:“夫人请伯符公子进阁赏乐。”

    侯在储香阁外的周瑜孙策相视一笑,孙策小声道:“看见没有,果真用丝竹雅乐考我,你要不帮我,我这脸丢了不怕,只怕我老爹的脸也没了。”

    周瑜轻声说:“她们母女见过我,一会儿就会穿帮。”

    孙策诡异一笑:“阿瑜,都跟你说过了,我早就打探清楚,她们要守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坐在一层竹帘一层纱帘之后,咱俩换了装,离这阁里的高阶十八丈远,她们一时间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衣服认人。等混过了这场,再发现也不打紧,反正我不会当众丢人就行。”

    袁绰和母亲卢氏盯着竹帘外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储香阁的大门,此刻敞开着,

    门的两侧点着巨大的火烛和从顶棚垂下的人形铜吊灯。

    在灯影中,渐渐出现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人颀长高挑,身材十分匀称。光看这影子和这走路的步态,就是一个英俊美少年。

    卢氏早就听说孙坚长子孙策美姿容,也盼着一见以辨真伪。

    “孙策”一身洁白的长衣,不知为何,竟然穿戴了白色的棉铠,上面还有白色貂皮编制的皮瓣。背上披着白色的长披风,头上的总角梳理整齐,用白玉发箍扎紧。 额头上一根两指宽的白色丝带挡住了额发,一身戎装,更显英武俊逸。

    他身侧的少年比他矮半个头,身披红衣,也贯了棕红色的棉铠。头上是火红的纶巾,头发不像白衣少年那样梳得整整齐齐,

    头顶上总角毛毛草草的,额头前的头发有些炸毛,幸好额头上一条红色丝带管束了他粗硬的毛发。他步子大大咧咧,有些满不在乎,看上去就像白衣少年的小厮。加上他身材矮了半头,人也偏瘦,卢夫人和袁绰都离得甚远,看不清两个少年的眉眼,只凭着身材步伐,判断白衣少年是孙策,而红衣少年一定是他的跟班。

    两个少年来到距离高阶二三十步的地方停下,躬身施礼,齐声说了什么,因为有丝竹之声,她们完全听不清。

    卢夫人示意侍女出去传话,请孙公子聆听雅乐,并予以短评。卢氏这是想考考孙策。她已经为孙伯符留了面子,因为虑到对于戎马倥偬的少年将军来说,让他抚琴奏乐都不甚公平。于是只是想看看他是否能欣赏雅乐。

    有侍女替两个少年摆上小几,铺上了笔砚。端来果子吃食腊八粥。

    一曲【陌上桑】很快奏完,周瑜已经笔走龙蛇在竹简上写了不少字。

    孙策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写,反正他们二人共坐一桌,也没铺两份笔墨,正好蒙混过关。

    周瑜手捧竹简,递给前来添菜的侍女。

    侍女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竹帘后,“主母,这是孙公子写的点评。”

    卢氏和袁绰一起看去,却发现是整部【陌上桑】曲谱中乐伎弹错的地方。

    这并不让人惊讶,凡是通音律的人仔细听,都能找出错误。让她们惊诧而佩服的是周瑜把左厢的乐伎和右厢的乐师完全分开,因为卢氏只吩咐让乐伎们故意犯错,却没有嘱咐乐师们。

    这样一点细小的差别竟然被周瑜听得清清楚楚也记录得清清楚楚。

    卢夫人心里高兴,看来第三代的孙策已经脱离了瓜农泥腿的环境,受过良好的士族教育,若是这样,不妨把女儿托付此人,也好替丈夫稳固这只江东猛虎。

    这样想着,卢夫人顾不上闻询女儿,急忙吩咐:“快把孙伯符公子请到暖阁一叙。让胤公子陪着进来。”

    暖阁在储香阁的三层,里面温暖如春,因为是夫人小姐在里面,袁胤奉命陪着进来。

    花枝烛台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一阵清风袭来,带着点点木香。

    卢夫人更加高兴,这木香用在男子身上尽显高雅,比起自己丈夫和其他袁氏子弟惯用的花香要有品位得多。

    眼前的两个少年走到近处,袁夫人才猛然惊觉自己看错了,凭着这衣装打扮,两少年并非主仆,而是兄弟一般。

    “孙策,周瑜见过袁夫人,袁小姐。”

    寿春的南门马上就要关门了,几个守城老兵正在整理什物,准备插门栓,挂重锁,拉吊桥。

    忽然一阵马车的轱辘声和马蹄的踢踏声,青石板甬道上出现了两辆单马蓬车。

    赶车的一身杂役装扮,马车后面还跟着四个杂役在一路小跑。

    “什么人,城门要关了,没有门引不能出去。”  一个老兵打着哈欠拦住马车。

    “公爷,我们家老丈人病了,得急着赶回去,去晚了怕见不着了。” 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跳下来搭话。

    “什么急事也不行,这都要关门了,必须拿出门引,否则谁也不能出去。” 老兵坚持着,忽然手里多了一包东西,凭着感觉,就知道这是一包五铢钱。这时候城门守兵的百夫长也踱着步过来,瞬间他也感受到了怀里被塞进一个鼓鼓地包,里面的钱绝对能让他一个小小百夫长欣喜若狂的。

    “老钱,上边说了,今晚上孙家都在主公家里排宴。你强拦着几个百姓出门干啥?再说了,这几个月来也没听说孙家举家出城啊,也就是偶尔孙大公子跑跑马,打打猎才出去。”

    听见长官如此说,手里又有了好处,这个叫做老钱的门丁立刻大方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快点回去看老爷子。我这也是行善积德,记住下不为例。”

    两辆马车飞也似的出了门,一路沿着官道狂奔,跑了半个时辰,远方道路旁有两三骑着马的人,举着灯笼。

    “是孙将军家眷么?”其中一个人喊道。

    赶车的车夫答应:“是小周公子派来的人?”

    “鄙人周岭,奉我家瑜公子令,在此迎候孙夫人和三位公子三位小姐。这里离舒城还有二百里路,我先领大家到这附近我周家的一处别院休息,等候大公子和我家瑜公子明天出城,会合之后再去舒城周氏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