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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自己都覺得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不是自己的,他几乎破了音。

    ”阿晖哥!阿理哥!阿道哥!大哥!“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先后在塞满河道的尸体中找到了阿晖的贴身侍从周昂,还有已经面目全非浑身是血痂的周道。。凭着他身上的玉佩和魁伟的身材,他断定那是阿道哥。

    周瑜的十个手指都流着血,他任由涕泪在脸上流,又冻成了冰。长剑挖掘的河岸,有时用手去搬挪巨石,勉强把阿道哥的身子藏在一处不会被河水冲到的地方。

    此刻一整夜已经过去,朝阳又在芒砀山的山顶散落了一山金光。随着天色的放亮,

    山谷里响起了不知名的鸟鸣,更多的是盘旋的乌鸦叫声,显然这里有很多美餐。

    视线清晰了,周瑜看见的是一条河都被鲜血染成褐红色。河边河水中都是周氏的子弟和兵勇。

    这是谁干的?周瑜此刻已经没有了眼泪,嗓音也已经哑了。

    他只想找出蛛丝马迹,这不是普通的盗贼,这是有预谋的设伏!因为骁勇的周家子弟兵丁不会输给任何一支队伍。

    如果不是阴险的突然袭击和设伏,绝不会满河都是自己人的遗体,却看不到一个敌人的。

    还有那背上的羽箭足以说明是山腰上的伏兵。而且这伏兵至少有一千人以上,才能迅速地箭如雨下,让谷中的周氏兵丁瞬间尽数中箭,来不及冲上山坡血战。

    周瑜一整天滴水粒米未进,累得几乎虚脱,才勉强掩埋了自己能认出的周氏子弟,还剩下众多的庄户兵丁他还没有收敛。

    背靠着一棵大树,他觉得天旋地转,正准备闭上眼睛稍事休息。

    耳边一声微弱的呻吟传入耳中。周瑜像被刺激了一般,马上跳起来朝着声音奔去。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还活着的人,直到他撕破衣袍蘸着水替那人擦洗干净,才大呼一声:“阿岭!”

    原来是跟着大哥周玢的小厮周岭。他背上被砍了一刀,深至露骨,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

    喂了一些水,周岭才慢慢苏醒,从他断断续续地描述,周瑜得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周家的队伍正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山上的一阵乱箭杀死,而且箭如雨下,足足射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中箭而亡,或者身带重伤。这时候从山顶冲下来一彪人马,裹着黄巾,挨个检查中箭的众人,如果还有一口气的,呻吟的,能动的,就会被补刀砍死。就算有人求饶,也不放过,必将所有活人杀死。他自己是面朝下屏住呼吸装死,才逃过一劫,饶是如此,还是背上被砍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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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卓仰面躺在矮榻上,榻旁的小炉里汩汩地煮着青梅酒。

    张辽必恭必敬地长跪在榻前,静静地等着董卓说话。

    一声呼噜过后,董卓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看着面前一身尘土的二十岁的校尉。

    “张。。辽?张文远?”董卓慢吞吞地问。

    “是在下。”张辽垂头回答。

    “说说吧?是不是没留活口?”

    “在下奉吕将军令,在落霞山顶和山腰设伏。那一队叛军经过落霞谷,我们就放箭,然后下谷去歼灭。按照奉先将军命令,所有叛军尽数处死,只抓了四个领头的,其中两个箭伤甚重,死了,推到河里。另外两个一个奄奄一息,一个也失血颇多,都押解到睢阳县大牢暂寄。只等太师谕旨。”张辽一口气说完。

    董卓点点头:“文远这差事办得漂亮。干净利索。难怪奉先总是称赞你前途无量。以后好好干,跟着老夫我,绝对比跟着丁原有出息。下去休息吧。”

    张辽抱拳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周瑜把周岭安顿在睢阳城郊的一家小客栈,用两颗瓜子金换取老板许诺照顾他十天。

    然后自己喂饱了马,带上长剑和短匕首,在傍晚关城门前混进了睢阳城。

    周岭说他装死和昏过去前,隐约听说他们要把阿晖哥他们带到睢阳大牢关押,然后押送洛阳廷尉审讯其谋反之罪。

    可惜其中两位公子已经不行了。后来周瑜按照周岭模糊的记忆,在附近的草沟里找到了已经冰凉的阿理哥的遗体。

    看来阿晖哥和大哥周玢一定还活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些军汉手里有大哥的带钩,一定是他被俘后,他们抢夺他的。

    周瑜顾不上自己饥寒交迫,体力透支,急匆匆进睢阳打探周晖和周玢的下落。

    周瑜好像有如神助,一进睢阳城,就顺利找到了府衙大牢的所在地,他观察了地形,看到街角处有一处妓馆,那妓馆和睢阳狱隔着一条窄巷,妓馆墙角处有颗大松树,枝繁叶茂。周瑜等到街市打烊,行人稀少了以后,悄悄爬上妓馆的外墙,顺着墙垛爬到松树旁,藏身于树冠之中。待到二更三刻,他攀住一枝粗壮的松枝,荡了几荡,就跳到了睢阳狱的外墙墙头上,顺着墙脊,他轻若狸猫一般,摸到了签押房的房顶上。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脚步声,周瑜急忙匍匐在砖垛后面。刚刚伏好身子,就听有人说,“把周晖带到签押房去,大人在那里审讯。”

    一阵脚步声杂沓而至,夹杂着叮当作响的铁镣铐撞击声。接着有人打着灯笼走来。

    周瑜悄悄看去,灯笼上写着【奉车都尉府】。 他并不知道,这是董旻现在正式的官职。那个举着灯笼的家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到他们,周瑜浑身一凛。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自己已经很熟悉的没有胡子的赵常侍。不用问,他身旁那个就是董卓之弟董旻了。

    所有人都进了签押房,周瑜扒开了三层瓦片,从房顶的缝隙往下看。下面烛火通明,房顶极其幽暗,签押房里的人很难发现房顶上有人。

    ”周晖,你只要交代了周忠谋逆的事,皇上就能赦免周氏夷三族之罪。至少你周家的老老少少即便充军也还能留条性命。否则不仅你的狗命不保,只怕庐江周氏早晚不复存在了。“ 董旻一扬下巴,两旁的刑卒已经挥起皮鞭轮番抽打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周瑜瞪大了眼睛看刑架上那具血rou模糊的人形,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是不是阿晖哥,那人的脸已经肿得如同木盆,眉眼都看不清楚。

    但是周瑜已经听清楚了,原来董卓他们是想构陷忠伯父,逼着阿晖承认蓄意谋反。

    ”周晖,想不到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个人啊,就是太骄矜,在洛阳人家都给你起了绰号叫【小孟尝】。这是啥意思?你是孟尝君?食客三千?啊也对,你这一路上带着家丁随从也过千了,还在路上拜会各路郡守。。。要说你没有谋反之心,谁人能信?“

    ”你们半路设伏,假冒黄巾叛匪,枉杀无辜,构陷重臣,这笔帐要到天子那里去算。“ 忽然那刑架上的血人张口。

    周瑜泪如雨下,不管他是否看得清楚,这声音是阿晖哥无疑。

    ”哈哈哈,周晖,咱家说你什么好呢?你瞎了么,没看见这里供着天子亲批的圣旨?咱们是奉旨审案。实话告诉你,到时候天子下诏,假冒黄巾作乱的就是你周晖,不是咱们董爷。而咱们董爷,那是力挽狂澜,歼灭黄巾叛匪,保卫京师的大功臣。又立头功,你觉得皇上会怎么赏赐董爷?怎么处置你周家?“

    ”你。。你们颠倒黑白。。。就不怕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周晖怒吼着。

    ”周晖,咱家说你什么好呢?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好吧,教教你,史书是谁写的?是咱天子任命的太史令来写。。。那还不是天子让写啥写啥。哈,说白了, 天子命人于道旁劫杀于你,他还会自己写史书上?再说了,天下史官有几个像司马迁?就算是司马迁,不也写了两种不同版本的【史记】?要不是后来他女婿,宣帝时官至丞相的杨敞和他外孙子杨恽,司马迁的另一版本【史记】焉能流传于世?哈哈,你们这些士族大家谁能知道神武圣明的武帝还有几许不堪之事,少年英雄的霍骠骑竟然擅杀重臣以外戚脱罪?愚蠢至极!“

    ”天日昭昭,董卓挟天子之名作恶,早晚要被世人唾弃。“

    ”算了吧,董公可没要挟天子,要是真是个圣明天子就不会选个笨蛋做继任,更何况,一个白痴天子,天下多亏董公独立支撑!“ 赵常侍的马屁拍得董旻十分舒适,眯着眼听着。

    ”你们这群阉党jian贼。。。“

    ”别骂别骂,给你说个秘闻,记得昭帝驾崩,昌邑王刘贺袭尊的事吧?嘿嘿,史书上载被废的刘贺病死于海昏侯任,你知道么?咱长乐宫秘籍上,那就是霍光与张安世送给他的毒南瓜子。你看世人谁能知道?“ 赵常侍越说越过瘾,好像嘴上已经没有了把门的。

    董旻哼了一声,他立刻住嘴。头一歪,两边的刑卒又挥鞭抽打周晖。

    打了十几鞭,赵常侍走过去,冷笑:”怎么样,在招状上画个押,不就省了皮rou之苦?“

    周晖没有声息,一连问几次,毫无回应。

    赵常侍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半天。。哼了一声:”真不抗打,几下鞭子就死了?还是听闻了咱家给他说的秘闻,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