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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是为了

    

离别是为了



    “要是我早点意识到不对就好了,我还以为她脸红是因为……哥,你说云栀她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吃了药就没事的。”

    “可她吐成那样,哥,不会是我那天咒的吧?”

    “漭际,别胡思乱想了,快去问问老板娘最早的班船是几点。”

    “好,我这就去。”

    云栀昏昏沉沉地趴在陆枞然的背上,闻见他身上清幽的气息,在朦胧的交谈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躺在旅馆的床铺上。

    陆漭际就坐在床头附近,“哥,她醒了。”

    陆枞然轻轻地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云栀,是不是不舒服呀?”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渴。”

    陆漭际立即跑去倒水。

    云栀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了,嗓子才舒缓几分,“然然哥,几点了?”

    “九点不到,再睡会吧,睡一觉,醒了就会好。”

    “是呀,云栀,明天早上五点半我们就能坐船回去,快睡吧。”

    云栀点点头,闭上眼睛重新躺好。

    她睡得极其混沌,浑浑噩噩地翻身惊醒,又浑浑噩噩地阖眼睡去,而那两个人似乎一直都在。

    像是枕着涛声,她的梦里出现了翻滚的海浪,和永不停歇的大海。

    菲也她也在,在荡秋千,穿着洁白的帆布裙子,高高地飞起。

    云栀跑到秋千下,抬头问:你过得好吗?

    菲也没有反应,怎么喊也没有反应。她只是开心地笑着,从桅杆的一边飞到那一边,从那一边飞回到这一边。

    云栀越过甲板往船舷外眺望。她看见大海里的浪花被撕碎了,又被仔细粘补好,还是那朵浪花,没有脱胎换骨,只是变得小心翼翼。

    船舱里传来tree的说话声,奇怪的是,一向温和的他,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声音有些遥远,只听得到只言片语。

    离开、相聚,只身、相携,异国、等待、分手……

    云栀想走近些听,却发现自己坐在了秋千上,菲也不见了。

    她的秋千在海面上,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风的鼓动,只能原地打转,像囿于笼间孤独的困兽。

    胸口发闷得痛苦,她在梦里挣扎着醒来。

    一身冷汗。

    屋子里漆黑一片,陆漭际埋头趴在床边,呼吸平稳,大约是睡熟了,露台外亮着一处黯淡的荧光。

    陆枞然站在那里低声通话。

    很快就挂断了,兴许是话不投机。

    楼下客厅响起零点的钟摆声,“铛——铛——”,悠远地回响在寂静的夜里。

    七夕这般悄然滑过,没有星星,不见鹊桥,天上的眷侣可曾相会?无人知晓。云栀亦不知。

    她知天上晴朗的月,她知地上的眷侣落入纷争。

    皎洁的月光寸移到露台上,那人的背影完美地融入月色,很是落寞。

    她不希望他难过。

    无数庞杂的思绪从云栀脑海里穿梭而过,而留下的结论十分简单——她仅仅是不希望他难过。

    云栀头重脚轻地下了床,摸着黑慢慢挪步到放着背包的沙发旁。

    露台上的人察觉到动静,迅速走进来,“云栀,怎么起来了?想拿什么我帮你,你回去躺着吧。”

    “我没事,然然哥,这个给你。”

    陆枞然按亮落地灯,看了眼她手里的杂志,没有接过,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退烧了。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云栀,不舒服就告诉我。”

    云栀摇了摇头,“然然哥,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睡不着,起来活动活动。”

    “那好。”陆枞然收回手,露出温和的微笑,“这杂志,是先前还给你的那本吧?怎么突然要给我?”

    “是我的,我以前在上面刊登了一篇文章,我想……让你帮忙看看写得怎么样。”

    陆枞然有些讶异,“看来云栀笔力不俗呀,那我可要坐下来好好看。”

    “没有没有,我写得不好,我我……我还是等你看完再说吧。”

    橘黄的灯盏立在云栀这侧沙发旁,陆枞然有半张脸陷在阴影之中,他看书的模样安静而认真,眼睫低低地垂下,让人察觉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云栀正坐立不安地等待,屋子那头传来一句轻轻的呓语。

    “又是白色&¥@”

    趴在床上的人影微微耸动一下,又没了动静。

    “他在说什么梦话?”

    陆枞然笑着将手里的杂志翻页,“估计梦里还惦记着彩色水母卡呢。”

    云栀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然然哥,你和漭际待会快点回屋休息吧,我真的没事了。”

    “不急。”

    “都过十二点了,夜深了。”

    “嘘,那也要先等我看完,对不对?”

    云栀点点头,不再说话,直到看他在最后一页停留了些许时刻,才出口道:“你看完了?”

    “嗯。”他轻轻地翻动着杂志的书页,“这是云栀你编的童话么?”

    “额,这其实是,呃其实是……我有一个朋友。我有一个朋友叫菲也,在现实中她也喜欢着一个叫大树的人,我将他们的故事改编成这样。”

    “所以,现实中,他们没有在一起?”

    云栀浅浅地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菲也她希望我能给她一个结局。”

    “结局里,她为什么要把珍爱的浪花丢掉?”

    “不是丢掉,是归还。河流湖泊最终会流入海洋,带着她的浪花归还给大树。”

    “分开后对方留下的最后的纪念,也舍得归还么。”

    “嗯,要把彩虹还给对方,即便分开,即便不舍,菲也还是希望那个人过得好。”

    陆枞然低着头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然哥,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离开我了。”

    “是这个叫菲也的朋友吗?”

    “额,是,是这个菲也。”云栀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没有否认,“其实我很舍不得她,我希望天天都能和她见面,我想及时地同她分享我的每个瞬间,但是,她走的那天,我并没有挽留她。”

    “明明不舍,对吗?”

    “嗯。她和我一样不舍,她甚至想留下,尽管这里发生了许多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不该这样,她不该为了我留下,她该为了自己离开。”

    “难过吗?”

    “难过。即便分离使人难过,但我知道她在别处会过得好,就足够了。”

    同样的,然然哥,即便分离使人难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别处过得好。

    陆枞然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云栀,你长大了。”

    关于“要尽快长大”的这个念想,早就疯狂地生根在云栀的成长岁月里,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她才会想要奋力追赶,而现在她竟然从那个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长大的事实。

    她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怅然若失。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如过往那些急不可耐的岁月,教会了她要平静地接受,成长不会很快,也不会很慢,但她确实有在好好地长大。

    云栀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然然哥,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在这座城市?”

    陆枞然说起那人时,目光变得很温柔,“嗯,她在这里长大。”

    “她知道你来了吗?”

    “我没提。”陆枞然无奈地扯起嘴角,“她还在生我的气。”

    “好可惜,好不容易才来一次。然然哥,你应该去见她,然后告诉她,她长大的地方很漂亮,告诉她,你很好奇海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是否都密布着她的成长痕迹。”

    告诉她,在岛屿的最高处,海风吹来了你的挂念,在她的城市里,所到之处皆是你的挂念,全部都是,连佛祖听到的心声也是。

    告诉她,你无时无刻不挂念她。

    “云栀,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是吗?那太好了,然然哥你喜欢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

    “她……真的很好。”

    “所以,然然哥,你一定要去见她,不要留有遗憾。”

    “嗯。”陆枞然郑重地向她点头,“云栀,你写的故事很特别,小作家你也要坚持下去。”

    云栀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杂志,“我写得很一般。”

    “不哦,写得很好。对了云栀,我似乎见过你和你的朋友在楼前的大树下玩耍,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姓杜?叫什么我忘了,是她吗?”

    “是她,她不是搬家转学了么,连名字也改了哈哈。然然哥,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云栀在心里默默地和杜楠道歉。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又迅速止住了。

    看来有人早就醒了,还在装睡。

    “陆漭际。”云栀走过去喊他。

    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云栀又说:“你再装,我把你卡给撕了。”

    果然,陆漭际抬起了头,眼里流动着狡黠的光芒,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云栀,我怎么不知道杜楠改了名?”

    “你不准告诉你哥。”

    “那你把卡还我。”

    陆枞然走了过来,“你两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哥,云栀她——”

    云栀连忙打断道:“哇,你们快看外面!”

    “少来。”

    “真的,你快看,大海在发光。”

    陆漭际扭头往露台外看,近处蜿蜒的海岸线果真泛着一层淡淡的蓝色荧光,像天上的银河打翻在海里。

    难得一见的荧光海。

    陆漭际拿着相机,“哥,咱们快下去看看。”

    云栀也想去。

    陆枞然有些犹豫,“云栀还病着,去海边别又着凉了。”

    “然然哥,我就站在一旁看看,我不下水。”

    “那你把外套穿好再下去,夜里凉。”

    “嗯!”

    他们撒了欢地往沙滩上跑。

    陆漭际踢开鞋子,蹦进海里,顿时淡蓝色的星光飞溅起来,流光溢彩。

    潮水将星星点点的光芒拢成一条浅色的光带,裹挟着冲往岸边,光带又被冲散成数不清的亮点子。

    云栀蹲在沙滩上,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海水,手上立即沾满了密集的亮点子,像蓝色的眼泪。

    陆漭际淌着水走过来,“云栀,你替我拍一张。”

    陆枞然主动伸出手,“相机给我,我来吧。”

    “云栀,你站过来。”

    “我不要。”

    “拍一张吧,我哥出国就见不着咱两了,送他做纪念。”

    云栀看了眼陆枞然。

    他笑着回望过来,“漭际,你带着云栀往干净的沙子上站,别着凉了。”

    “哦,好,现在可以了吗?”

    “我开闪光哦,喊一二三,你们别闭眼。”

    陆漭际拖长嗓音,“好——”

    “一——二——三——”

    咔擦——

    他们的夏天定格在这一刻。

    隔日清晨,他们在渡口边,乘坐最早的班船离岛。

    轮船轰隆着巨大的发动机声响,目送一串白色的浪花逐渐远去,红色的灯塔慢慢变成海面上遥远的黑点,岛屿远在天边。

    去停车场取了车,云栀又开始发烧,沉沉地靠在车窗上睡着。

    半梦半醒中,陆枞然轻声地唤醒她,“云栀,到我背上来睡。”

    沉静的清香又萦绕在她鼻端,莫名的安心,片刻过后,她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樟味,再然后,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了。

    尖锐的痛感穿破手背时,她短暂地清明了一会儿。

    陆枞然轻声宽慰她,“没事,睡吧。”

    闭眼前,她看了一圈病房内,陆漭际不在。

    傍晚醒来时,陆漭际出现在病房里,但陆枞然又不见了。

    “然然哥呢?”

    “我哥他去见……朋友了,他马上还会回来。”

    云栀点了点头。

    陆漭际似乎是想逗她开心,“云栀,你猜我在医院附近找到什么了?”

    “救护车?”

    “不对。”

    “火葬场?”

    “……再猜。”

    “寿衣店。”

    “啊呀你肯定猜不到,是动物园,你猜我看到谁了?”

    “难道是……”

    “是兰兰!”

    云栀有些说不出话来,“兰兰,它怎么样?”

    “好着呢,我去的时候,它在玩水,还喷了我一鼻子水。”

    “它果然过得好。”

    “是啊,云栀,我就说你该为它乔迁贺喜,而不是哭鼻子。”

    是呀,离别的时候请不要哭泣。

    因为,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