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 罗刹心

    

正文 05 罗刹心



    “萧董!发现大小姐!”

    救援绳索从洞口抛下,换了迷彩服高帮靴的雇佣兵系好腰间环扣,拽着绳索呼啦直下,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眨眼便抵达洞底。

    萧存见到萧矜的时候,他的宝贝女儿已经重度脱水,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精致漂亮的小脸满是血污,双眼半阖,浓密睫毛不住颤抖着,似厚重鸦羽覆下来,在眼下投射出两排浅浅的乌青阴影。

    为什么有血?她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萧存从雇佣兵手里抱过她,清楚察觉到自己双手正因后怕而隐隐颤抖。他这双手沾过太多鲜血,铸过太多杀佞,此刻却必须拼命克制着,才能压制住心底恐惧引发的剧烈抖动。

    他急急检查了一遍萧矜周身,没有发现出血点,高悬的心才稍微放下去一点。

    又低头细细地凝视萧矜,这孩子天生就白,那种冷透清寂的白,像冬日落满断桥的初雪,像春寒料峭慢慢融化的冰霜,冒着寒气,远远看着便已十足地招人心疼。

    头顶太阳直直照射下来,她更是白到了一种凄厉的境地,骨头细细的,皮肤薄薄的。小女孩子蜷缩在萧存两臂之间,显得愈发娇小,整个人都荏细伶仃起来。

    不像是躺着,更像是片羽毛飘着,阳光刺目,这羽毛白得近乎透明,好似下一秒就能生生消散在萧存怀里。

    萧存现年四十二岁,早年是万众敬仰说一不二的黑道太子爷,如今是声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的军火巨鳄。他心狠手辣,冷面冷心,见过太多风浪,做过太多抉择,当然也无法避免地经历过太多失去。

    他雷霆手腕,狠决杀伐,已然活成了众人心目中的神话。但是此刻这尊神话的心头,却缓慢地涌现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矜矜……”他难以克制地唤她一声,“爹地来了,别怕……”

    萧矜好像能听见他说话,单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努力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唇,那处好似被血色浸染过,明艳秾丽,渗出诱人至极的红。

    “等等,还有一个孩子。”

    “表少爷!表少爷也在。”

    “表少爷受伤了,准备急救。”

    但是萧存已经不在乎了,反正萧逸会被雇佣兵救上来,接受最专业的治疗。他只在乎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女孩子——

    他的亲生骨rou,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人精,说话做事对极了他的胃口。

    明明出发前还赖在自己怀里撒娇,如今却虚弱成了这般模样,萧存捏着萧矜细幼的手腕,指腹轻轻按了一下,皮肤立即陷下去一块浅浅的坑,久久不能回弹。

    他心疼至极。

    前往医院途中,萧存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萧矜,目光再次触及她的唇,轻微翕动着,好像要说话。萧存低头,耳朵贴近萧矜,这才模模糊糊地听到,她一直喃喃着:“爹地,别怪……爹地……”

    她知道他来了。

    萧存赶紧轻声安抚:“不怪你,不怪你,爹地怎么会怪你,矜矜别怕,爹地在这里。”

    世人皆道萧存无情,可他垂向她的目光,最是情意深重。

    迷迷糊糊间萧矜好像笑了一下,其实她想说的是别怪萧逸,别怪学校,可是她好累,没有力气纠正了。没关系,她现在要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之后再好好地同爹地讲,毕竟爹地,永远都不忍心责备她。

    脱离危险后,我听说爹地私下向匡提科和警局都表达了衷心感谢,具体什么形式不清楚,只知道最初传闻版本里,称爹地一开始想给匡提科捐赠几架豪华配置的私人飞机,因为他看到FBI配备的专机太简陋了,探员坐着这玩意儿全美各地飞来飞去未免太遭罪。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否决了,手下都说萧董你有胆子捐,人家FBI没胆子收。

    罪名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不当接受商人捐赠案,到时候内部调查起来,相关人员全部停职,你这到底是感谢呢还是泄愤呢?

    捐飞机一事遂作罢,爹地扭头给香港和美国两所学校分别捐了两栋楼。

    这桩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爹地声势浩荡入境美国,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

    我深觉丢人,终日躲在萧家私人医院里谢绝一切访客。身体恢复后,又在家躲了整整一周不肯去上学,因为全校同学都知道我乱跑掉进坑里出不来,爹地亲自到美国把我从坑里提溜回了香港。

    这个版本是连月在电话里大笑着讲给我听的,她笑得直打嗝,末了还不忘揶揄我一句:“萧矜,你真的掉坑里了?”

    我黑着脸挂上电话,咬牙恨恨,大家闺秀礼仪荡然无存。

    想想都快崩溃了,但是我不能怪自己,矜矜怎么会有错呢!只能扭头去怪爹地,哪有人会因为自己女儿贪玩跑丢了,亲自把美国FBI高层威胁一顿的啊,你毫不讲理啊爹地!

    于是当晚爹地再度来到我房间,美名其曰安抚我受伤的小心灵时,我鼓鼓囊囊地嘟起嘴巴,娇声抱怨道:“爹地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啊。”

    “讨厌爹地呀?”萧存反问我,佯装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呢,爹地特意空出三天日程来陪宝贝矜矜,既然矜矜不喜欢,那我回去喊助理重新安排。”

    说罢作势要走,我半信半疑看他:“等等,真的是三天吗?真的都陪我吗?”

    “当然。”

    萧存笑起来,宠溺地俯视我,又问我,“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我陪你骑马吗?明天怎么样?爹地带你去看娜塔莎。”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射出无限光彩,熠熠生辉。

    娜塔莎是我八岁那年得到的生日礼物,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母马。

    来到我身边时,她还很小,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如同冰原上覆着的皑皑白雪,又如同银白月光披落人间。她有着一对水汪汪深邃迷人的大眼睛,白色皮毛之下是粉红色的皮肤,四肢强健性情温顺。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为她起名娜塔莎,意思即上帝的诞生。

    娜塔莎是卡马里奥白马,非常罕见珍稀的品种,主要出现在美国重大节日的游行表演中。世界上大多数白马一开始都是灰色马,随年龄增长毛色逐渐变亮,最终看起来像白色。唯独卡马里奥白马是真正的纯白马,从出生起就是白色,并且一生保持白色。

    娜塔莎虽然并非运动马,但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她出生在大洋彼岸的卡马里奥农场,爹地包机将她空运回来,和他的竞赛马们一同养在萧家私人马场里,又为她单独配了马工、兽医悉心照料。马场地处我们家的乡间庄园之内,一大片青草地宽阔无垠,空气是香港岛所缺乏的清新宜人。

    庄园是爹地用来招待贵宾消遣的场所,阳光和煦的时候,邀请几位显贵人物来这里跑跑马呼吸新鲜空气,跑累了就去阳伞底下,靠着躺椅喝喝饮料聊聊天,享受平静生活。

    闲暇时爹地会特意带我过去住两天,教我骑马。整座马场只服务我们两个人,佣人远远待命,每到这种时刻我总觉得天特别的蓝,空气里都弥漫着花香。

    小时候我练习过一段时间马术,说来惭愧,学得不算精湛,勉强能骑着遛弯儿不摔而已。

    爹地亲自把我抱到娜塔莎背上,然后他骑上自己的黑马,在前面悠闲地小步开路。黑马是来自荷兰的弗里斯兰马,外型优雅鬃毛华丽,通体黝黑油光锃亮,有着“弗里斯兰的黑珍珠”之称,据说祖先曾作为全能战马参加过十字军东征。

    此刻它昂首挺胸地走在前方,阳光下黑色皮毛闪闪发亮,脚步高抬,优雅轻快,看起来风度翩翩,恰似骑在马背上的爹地本人。

    我穿一身定制的雪白骑装,裁剪利落的衬衣搭配紧身马裤,衬衣领口是丝绒花边,水晶纽扣在炫目阳光下熠熠生辉,月白色收腰夹克,银线刺绣作为装饰,精致又典雅。

    戴着黑色软皮手套,握着缰绳,小步加紧跟在爹地身后,头盔与长筒马靴也都是黑色,与身下一整套黑色马鞍相映成趣。

    爹地告诉过我,他五岁那年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匹马,设得兰矮种马,温顺可爱,活泼好动,是世家孩子们学习马术的首选。爹地曾经骑着那匹小马赢得了设得兰矮马速度赛的冠军,一种专门为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设置的马术比赛。

    可惜那匹马儿没能陪伴爹地长大,爹地成年后陆续拥有过好几匹纯血马,全部用于速度竞赛,他自己很少去骑,因为纯血马性情敏感容易激怒,非专业骑师难以驾驭。爹地更喜欢骑性格宽厚随和的马,在欧洲展览会上一眼相中了这匹弗里斯兰,当即重金拍回家,安排马术师训练参加盛装舞步比赛。

    爹地送我娜塔莎的时候,说希望我也能喜爱骑马这项运动,希望这匹白色小马能够陪伴我快乐长大。

    娜塔莎好乖好温驯,格外亲人,每次我准备鞍具的时候,她都喜欢凑过来和我玩闹,头搭在我的肩膀上,还用嘴使劲儿拱着,像是要把我往自己怀里揽。

    每次跑完我都亲自牵她回马厩,离开时她仿佛心有灵犀,楚楚可怜地睁着那双深色大眼睛望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眼泪。我一步三回头,只见她粉色湿漉漉的鼻子卡在栅栏缝隙中,呆呆凝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为止。

    后来娜塔莎果真陪伴了我好多好多年,比爹地陪伴我的时间还要长,还要久。

    她美丽优雅,沉默无声,亲历了我辉煌璀璨的少年岁月,陪伴了我衰败颓唐的至暗时刻,是萧家大厦倾颓的见证,是缔结我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爹地这次果然没骗我,确确实实特意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连妈咪都觉得,他待女儿娇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番历险过后,妈咪对萧逸的态度好了一点,主动提出让他搬回主宅居住,甚至他卧室就安排在我隔壁的小房间,距离比到爹地妈咪的房间近得多。

    说来真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萧逸血的缘故,我身体状况反而一日日地好起来,连一些小病小痛都不再出现了。

    至于我本人对萧逸嘛,确实感觉更亲近了一些,但该作弄他的时候还是照干不误,谁叫我是萧家大小姐呢。

    有次傍晚我经过爹地书房,发现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里面爹地妈咪在吵架。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撞见父母争吵,吵得异常激烈。

    好奇心唆使我蹲下来听墙角,并且自我安慰这样能够有效防止别人窃听。墙角这东西嘛,大都不怎么见得了光,被我听见总比被家里佣人听见来得划算。

    爹地咄咄逼人:“是不是哪天我惹你何大小姐心里不舒坦了,你也要对我下手?”

    妈咪更是情绪激动:“你以为我想?当初她们娘俩一唱一和逼我,你没看见吗!”

    说着她便毫无预兆地朝门口走来,我吓了一跳,仓促间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跑的话这条过道太长了,一眼望到底,肯定会被妈咪看见;不跑的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妈咪,或者说没想好该怎么站队。

    就眼下激烈程度而言,此番争吵背后明显藏着不小的秘密,我实在太好奇了。

    只听爹地开口:“那是我meimei。”

    妈咪脚步一怔,回头冷笑:“你敢说自己没松一口气?”

    “萧存,这两年你走惯了修罗道,还真把自己当修罗了?你应该剖开来看看你那颗心,它是罗刹心!”

    什么修罗什么罗刹的,只在神神叨叨的佛教故事里听过,我听不懂大人间打哑谜,决定趁机开溜。

    就在此时,爹地又发话了:“我松一口气?你们何家人做事不干不净!要么别做,做成这样,还得我收拾烂摊打圆场,你以为老太太看不出来?”

    完了,我顿觉话题走向不妙,这下是真的必须开溜了。自小在萧家耳濡目染的经验告诉我,好奇心可以有,但是好奇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人命,这就是好奇生死线。

    眼下这番对话显然已经逼近生死线,接下来的内容我没敢再听下去,临走前还轻轻为他们掩好了门。

    多年后我才明白妈咪那句话的意思——明走修罗道,暗藏罗刹心。

    原来他们都是。

    我也是。

    生在萧家这样的名门世家,光鲜亮丽的门庭之下,掩藏的秘密纷乱如麻,有些八卦根本不需要四处探听,就有风吹着送进耳朵里。

    那场争吵过后的某日下午,我窝在玻璃花房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几个女佣进来修剪花枝,顺嘴闲聊起来。躺椅安置在密密麻麻几排花架后面,我身子卧得低,她们没能发现。

    女佣聊天,大都围绕主人,聊着聊着就有点上辈秘辛的意思了。

    打小照顾我的保姆率先开了话匣子:“唉,太太真不容易,当年生大小姐的时候难产,落下了病根儿,淅淅沥沥见红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治好了,身子骨却一直没恢复过来,如今还要被老太太叫过去刁难。”

    “刁难什么?”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旁人,这才压着声音飞快地吐出几个字:“生不出少爷。”

    “可不是嘛。”另一位资历较老的佣人接话道,“起初咱们太太生不出少爷,小小姐生的表少爷就成了香饽饽。那阵子故去的小小姐带着表少爷来得勤,都快住这儿了,天天欢声笑语的,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顺势让表少爷入了族谱。”

    “当初小小姐嫁给姑爷的时候,老太太可是气得发了狠话,说小小姐和姑爷的种,萧家不认!”

    “那算哪门子姑爷?”只听我保姆哼了一声,“穷酸破落户罢了,深水埗出来的混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攀上了咱们小小姐!”

    “小小姐也是痴情,非他不嫁,两个人牵着手跪在主宅大门前求老太太,算起来那时候小小姐就已经怀了身孕。”

    “老太太心肠是真硬啊,谁不知道小小姐是她最宠爱的小女儿?未出嫁前萧家全家都围着小小姐转,受宠程度堪比如今咱们大小姐,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受宠的小女儿挺着肚子,在门口冷冰冰的大理石砖上跪了一天一夜,老太太都不肯点头,最后闹得断绝关系,声明还见了报。”

    “婚后没多久小小姐就生下来表少爷,老太太抱孙子心切,主动递了橄榄枝,托表少爷的福,两家这才重新往来。”

    又一位女佣接腔道:“或许就是找个由头跟小小姐和好吧,毕竟亲生骨rou,一时生气,气过头了还不得找台阶下?”

    老佣人点点头:“小小姐也是聪明人,顺着老太太递下来的这根杆子就往上爬,估计婚后体验了穷人的苦,自己怕了。”

    “听说小小姐婚后住油尖旺那片,一家三口挤在小公屋里,每次来港岛都大费周章。小婴儿坐不了轮渡,只能打车从海底红磡隧道过,之后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咱们主宅。每回小小姐来看老太太,都带着表少爷,这样舟车劳顿也不怕小婴儿累着。”

    “老太太瞧见外孙就开心,开心完了就念叨咱们太太生不出儿子,那时太太刚出院在家养身体,有时候当着太太的面念叨,有时候派人传话过去,太太又气又委屈,天天吃不下几口饭。”

    “那会儿大小姐才出生没多久,身体弱得还不能抱出医院,也没瞧见老太太拨冗去瞧她一眼。幸好大少爷心疼女儿,医院、公司、家里三头跑,忙得焦头烂额。”

    佣人是老佣人,还依照着过去习惯,称呼我爹地大少爷。

    我的保姆冷哼一声:“唯一一次见,是大小姐出生那晚,医生出来说生了个女孩儿,老太太听见这话当即脸色沉下来,远远瞥了一眼,说了句皱巴巴的丑东西。”

    “大小姐哪里丑啦?”新来没多久的女佣惊叹出声,“这还叫丑?这世间还有什么人物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

    “表少爷呗。”

    不知道是谁讥笑着挖苦了一句,几个女佣都跟着愤愤不平起来。

    “老太太也真是,有空成天在家逗外孙,没空探病亲孙女?”

    “要我说啊,表少爷除了是个带把儿的,其余哪里比得上咱们大小姐?”

    “嘘!这话可别说出去,教太太听见了,可不是又往她心窝戳刀子?小小姐死后,老太太搬到后面院落里住,可算消停了好几年,听说前段时间又因为孙子的事闹腾起来了。”

    我的保姆放下花剪,不住叹气:“可怜大小姐是个女儿身,哎呦,说起大小姐我就喜欢得不得了,皮肤白嫩嫩,眼睛乌溜溜,漂漂亮亮的小人精,小嘴一撅,好话一说,大少爷月亮都能给她摘下来。”

    “可不是嘛,大小姐连发脾气都招人心疼,支使咱们做事的时候,那个小嗓子清清脆脆的,听着心里像吃了蜜那么甜,老太太真是……唉!”

    “啧啧,老太太只认孙子。”

    感慨过后,一阵短暂的沉默,资历最老的佣人突然神神秘秘地开口:“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为孙子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老太太亲口骂太太肚子不中用,大少爷看不下去,护着太太,帮太太说话,你们猜猜老太太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她说外孙也是萧家的孙子,太太若是再生不出来,她就把表少爷接回来当继承人培养,日后继承萧家基业。”

    “嚯!”

    “还有这回事?”

    听到这里我同其他佣人一样震惊,以至于差点要站起身,联想到那日书房争吵,神经猛地警觉起来。

    佣人继续道:“这话彻底寒了太太的心,当时老太太在萧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大少爷脸色都变了。”

    “唉!太太可是何家大小姐,出身何等雍容高贵,嫁给咱们大少爷那可是一点儿都不算高攀。何家商贾世家,早年何等荣耀辉煌,竟也会没落成如今这样。何老爷子去世之后,当家的何少爷是样样不行,把家底都败光了,一代不如一代啊。”

    “太太嫁进来之前是当红女明星,演过好几部电影呢!那会儿我经常在电视上看见太太出席活动,还有她拍的广告片子。听说大少爷年轻时追太太没少花心思,包了上百场太太演的电影,才有机会见一面。”

    “还特意吩咐下去,让手底下小弟们全部排班列队地去看电影,太太嫌弃这帮古惑仔品位低看不懂,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表演,大少爷就又安排每个人必须要写八百字的观影感受,次日中午统一交上去,厚厚一大沓和鲜花一同寄到影视公司前台,信封署名是何小姐的影迷后援会。”

    爹地妈咪的恋爱细节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以往问妈咪这种事情,她总是以一句“你爹地缠死人了,缠得我眼烦心烦不得不嫁”敷衍过去,此刻我不由竖起耳朵。

    “听说太太与大少爷好之前,曾是有过婚约的,对方也是经商的大户人家,太太就搬出未婚夫名号当挡箭牌,来堵大少爷的追求。”

    “大少爷二话不说,领着一帮手下,穿黑西装打领带,个个身上带枪,天天往人家公司楼底下一坐。专门挑早上开业人最多的时间去,什么也不干,光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打电话,坐得没人敢进去。楼里保安见了这阵仗,压根儿没胆子出来赶,报警也没用,提前跟警队打了招呼,根本不出警。一个月之后,对方退婚了。”

    原来爹地年轻时还有这般无耻无赖的面目,我听着直想发笑。佣人又道:“当年大少爷求婚也是轰动全港,喜讯刊登在所有主流报纸的第一版正中央,见报了整整三天。”

    随即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谁知道太太嫁进来才好了没多久,就成了一地鸡毛。”

    “起初太太受了委屈,脸色一甩直接回娘家,那会儿何家还没败落成这样,继承了家业的何少爷还有底气来家里为太太讨说法。大少爷放下架子,亲自去何家求太太,哄老半天才哄回来,老太太也不敢再多招惹太太一句。”

    佣人连连感叹:“唉!后来太太就再没娘家撑腰了,只能受老太太的气,依照昔日太太的气性,怕不是早就回了何家,大少爷眼巴巴地去求还来不及呢!”

    “如今何家闹着分家!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这些?可怜太太,命运造化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