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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

    

故土



    经过这么一出,这戏自然也演不下去了。回医馆的路上,宁知闲心中惴惴不安,那条小鱼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对此事闭口不谈,一路上只是称赞戏楼里的点心。回去后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打打哈欠便径直走到楼上回房歇息去了。

    叶青南对此已然司空见惯,丝毫没有责备这孩子的没大没小。他见宁知闲神色忧郁,急忙询问到底发生何事。知闲将戏楼的风波和盘托出,她满心忧虑,被抓去的陆风来过他们店里买石头,她担心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医馆众人。从她来到巴国这短短月余来,她对此地的行事作风也大概心中有数了。

    叶青南听完,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一言不发。一旁的老周可没有如此淡定了,惊恐地站起身来,说道:“我看我们还是躲一阵的好,齐大人亲自带队抓人,说明此事非同小可。你也知道他们是不讲道理的……”老周的语气充满恐惧,还夹杂着些许恨意。

    叶青南终于回过神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面前就是几座大山。”

    “只怕顾不了那么多了,能跑多远是多远!那个女人可不一般,更何况这下还有可能直接被抓进离朱的监狱,据说那监狱里全是铁水,人一进去皮rou瞬间就化没了,只能捞出骨头来。老周压低了声音,五官因为害怕有些扭曲狰狞,他用力地搓了搓额头上一道暗红色的疤,那还是十年前的劫难中留下的。

    “此事因我而起,我去找他们。”知闲坚定地道。

    叶青南摇摇头,依旧皱着眉头,口中却安慰道:“事情也许没有那么坏,况且这件事也并非因你一人所起……”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楼上,有那么一瞬间神情极为复杂,等宁知闲捕捉到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一贯的云淡风轻:“总是要想个法子,据我所知,那齐指挥使绝非滥杀无辜之人。”

    知闲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她躺在床上,回忆自己从前的生活,和义母宁女侠行走江湖之时也曾深陷险境,入宫为宫女的这几年更非太平,那时又是怎么做的呢?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让她蓦然惊出一身冷汗,直直地坐了起来,睡意也烟消云散了。她就这么坐着冥思苦想了一阵,连何时睡着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便不太平起来。齐彤带着她的侍卫亲军找上门来,这些人依然穿着利落的深色劲装。知闲留意到,除了齐彤腰间悬着那柄细剑之外,其他人均没有携带武器,至少没有在明面上显露出来。这些人也没了昨日那般凶神恶煞,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立在指挥使的身后,仿佛没有呼吸的雕像。

    “叶大夫。”

    这三个字发音字正腔圆,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既动听又带点戏谑。齐彤的嘴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是嘲讽还是友善。虽然口中客客气气地在和叶青南打招呼,眼睛却牢牢地锁在宁知闲身上,她柔声问道:“听说这位姑娘是从惠州来的?敢问家中有几口人?可曾都遭了灾?”这话问表面上听来倒像是关心而不是审问。

    宁知闲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感觉有些气滞,听到这般询问,便知道此番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她犹豫着刚要开口,就听到叶青南那清朗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是小人一位远房亲戚,幼年时和小人同住在墨州下河县。十五年前下河县突遭瘟疫,她父母染疫身亡,被邻居李驼子收养后不久便移居惠州西里,两年前李驼子过世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小人便时常接济着。今年惠州洪水连连,这才把她接来,在小人的医馆里做些打杂的事务。”他抬起头直视齐彤的眼睛,又迅速躬身,行了一礼,态度极为谦卑:“若是齐指挥使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当地调查。”

    齐彤笑了起来,笑声清澈悦耳,还带着几分豪迈。只听她开口说道:“惠州今夏遭遇洪灾,尤以西里最为严重,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真真假假也无从调查了,除非去问离朱。”她眯起了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叶青南。

    知闲不得不佩服叶青南的定力,齐彤尽管语气温柔,但当她这样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如刀的眼神中有一股摄人的威力,仿佛能够把人彻底看穿。叶青南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又马上恢复从容淡定,就好像他真的问心无愧那样。连宁知闲本人都几乎快要相信自己就是他的远房亲戚了。

    只听齐彤又道:“可我和离朱一向不对付,根本也懒得问他。倒是叶大夫你的来历清清楚楚……”她眼波流转,笑意更盛:“你十岁不到时就被墨州天算城的朴神医发掘,将你从那小小村县带了出来,随他到天算城学习医术,十年前神医仙逝,你也医术大成,便来首府行医救人,对不对?”

    她的那句“对不对”声音上扬,听起来不像是在审问,反而像情人间的撩拨,听得人如痴如醉。宁知闲再次警觉起来,她听出这女人的声音中蕴含着造诣不低的内功。

    叶青南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他微微抬头,脸上晦涩不明,勉强说道:“医术大成却是不敢当,只求为病患尽心尽责。”

    齐彤继续道:“叶大夫过谦了,你也不必紧张,今日我们来这里叨扰,也并非为了这位姑娘的身世来历。”她站在原地未动,身后的属下立即呈上一个封闭好的陶瓷罐。她拿在手上,看都不看一眼:“那陆风说这是从你们这里买去的。”

    “齐大人,我们这里一向有这个东西,这是拔火罐用的。”叶青南淡淡地道。

    “可为何那陆风能用这个东西rou掌生火?”齐彤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叶青南,语气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续道:“想必叶大夫你是知道的,这私藏法术是何等罪过。”

    “齐大人,这东西大半都被黄在宥买了去。”一声童音响起,原本一直躲在楼上的小鱼不知何时走了下来,还冲着齐彤深深行了一礼。

    齐彤不解地看向他。小鱼一改往日目中无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地道:“黄在宥是个著名的疯汉,他的店铺离这里不远,除了售卖相风一类小玩意儿,还经常鼓捣一些奇怪的发明。这小物件原本只是利用燃石的原理储存火种,以方便携带使用,却不知被黄在宥买去做了什么。”

    知闲登时心中一片雪亮,知道这小鬼这般说是打算将祸水引到黄在宥头上,当下便不忿起来,反驳道:“此事与黄在宥没关系,不可牵连无辜!”

    那小鱼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仍是谦逊乖巧地站在齐彤身前。齐彤打量着医馆众人,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巧得很,黄在宥也说这是他鼓捣的小玩意儿。”

    这下轮到知闲愣住了,心中奇怪至极,她委实想不出为何黄在宥要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莫非此人真的是个疯子?

    齐彤转向叶青南,微笑道:“既然两方口供一样,那我也就不再打扰了。”话音刚落,她就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等一下。”知闲叫住了她,齐彤应声回头,眼神中微微有些惊讶。

    “黄在宥和那陆风会怎么样?”知闲问道。

    齐彤又看了她一阵,缓缓开口道:“黄在宥一向喜欢这类奇技yin巧,用以取悦无知民众,不过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危害。至于那个陆风……若也只是装神弄鬼,cao弄邪术,也并无太大过错,大后土大人一贯是宽宏大量的……”她说着,眼中突然闪过一阵寒光,让人不寒而栗,语气也加重了:“可他冒充樊氏家族的人,谎称自己能够cao作邪术全因天生道统。”她声音仍旧动听,此时却十分冰冷:“可他不过一介平民,胆敢冒充贵胄,这可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她说完便再也不看馆内众人,转身潇洒离去,身后的亲军也随之而去,医馆霎时间空了下来。

    见人已走远,知闲立即转向小鱼,怒道:“此事明明与黄在宥无关,你为何要栽赃陷害别人?”

    这小鬼对她的怒气不屑一顾,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那酒鬼行事一向古怪,本就应该怀疑到他,我说不说都是一样。”

    知闲气极:“若是为个人安危就随意指证他人,你可知这是小人行径?”

    小鱼眨眨眼睛:“什么小人?你指山海界焦侥国人?”不等知闲说话,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道:“人若是太正直,怕是在这世间没有立足之地。”说完便慢悠悠地上楼去了。

    知闲兀自生气,她看了看叶青南,虽然知道这孩子秉性如此怪不得别人,却仍想问叶青南为何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叶青南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他年纪还小,又太过聪明。”

    知闲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忽然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回去?”

    叶青南并未感到惊讶,他只是摇头:“我不知道。”他淡淡一笑,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知道方法,只怕我也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猜你以前的生活一定不错,心中有挂念之人。”老周突然插话,一脸打趣地看着知闲。

    知闲有些拿不准,要说天灾人祸、阴谋构陷,乃至朝廷视百姓生命如草芥,那她所在的晋国一样也不少。但要说挂念的人,可能御医“叶青南”算一个,可究竟为什么挂念他呢?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其实也不少。

    “可能因为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而且再糟糕的地方,只要是自己的故土便没那么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