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诚

    

    鹤丸在生气。

    而且……他好像有点伤心。

    这振被江执伤得很深的刀,江纨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很喜欢鹤丸国永吧。

    江纨对自己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第一次见面,鹤丸从房顶上落下来,一片冷白又疏离,他看得几乎失神,鼓起勇气问要不要一起去手入的话语几乎掩盖不住他瞬间的惊艳。

    但鹤丸国永太像那些他争不过江执的东西了,漂亮又脆弱,对伤过他的江执念念不忘,那些过去的伤痕就像是江执留在他所有物上的烙印,让其他人永远无法真正走进他丢弃的玩具的内心。

    江纨伤得多了,也就学乖了,明白他这样的人是不配碰江执的东西的,哪怕是他不要的。

    他学会了远远地欣赏,敬而远之。

    鹤丸国永的问话,让江纨一时语塞。

    他犯过什么错?

    他自觉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但他们其实从未把这个问题摆上台面讲过,江纨也回避着这些问题。

    归根究底,放置、冷遇、玩弄,虽然都确实因他放纵江执而起,但又并非他的主观作恶。刀剑付丧神们本性高洁善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这种事情怪给他,那些伤又太痛了,无处发泄,只能把他们的内心折磨得一团糟。

    江纨犹豫了一下,捡了个他做过的,又模棱两可的说:“我……抛弃过你们。”

    鹤丸国永听了,冷笑一声,刚要说话,一个金色的符文就从他喉间亮起,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付丧神楞了一下,脸上有点泛红地瞪了一眼对面的人类,烦躁地起身,回到座位上,低头撇下一句:“你们说吧。”

    是他和审神者的那个契约,太尴尬了。

    鹤丸国永忍不住在心中抱怨,这种缜密的心思和行动力,半点不用在保护自己身上,天天想着怎么坑自己,哪有这种人类呢?如果不是契约下不能说谎,他绝对不会信这家伙和那个人渣能是所谓的“克隆体”。

    审神者是真的一点不记得了,忘得一干二净。

    小狐丸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问了:“看来,您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么?那天您喝醉以后的事情?”

    那天?喝醉?

    最近他好像就只喝醉过那一次,和那个叫做织田信长的男人……

    江纨皱着眉,努力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之前没有怎么在意,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腰和脆弱的后xue都疼得要命,脑海里情欲的余韵也格外清晰,他不用想起来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让他难堪的夜晚。

    他不想想起来,特别是……在烛台切光忠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之前都做的很好,但只和喜欢的刀相拥而眠了一晚,他就溃不成军,总想要逃离那些不堪的情事。

    “我……大概记得。”江纨说,他看了看身边担忧地看着他的烛台切光忠,握紧了拳,低声请求,“但具体的……我们知道,就可以了吧?”

    他这样的反应,当天在场的付丧神立刻就明白了,他确实不记得了。

    更聪明、更懂人心一点的刀,甚至明白了审神者的顾虑——比如髭切,他靠在膝丸的身上,看了审神者身边一眼显然不明所以的烛台切光忠,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被审神者爱着的待遇,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身体和心灵都被妥善地考虑,一点丑态都不愿意被他看到。

    “您不愿意提……那就算了吧……我们聊聊别的。山姥切。”三日月宗近喊了打刀的名字。

    在暗处的角落里缩着的打刀被突然点到名,愣了一下,有点犹豫地从阴影中走出。

    他并不是极化刀,但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条被单,容貌如所有山姥切国广一样秀丽,一样沉默寡言,却带着某种浓重的厌世气息。

    他活着,却像是行尸走rou一样。

    “你不是有想问的事情么?去问吧,审神者会告诉你的。”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用柔和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拍了拍青年人额肩膀,然后转头看向主位的审神者,“是吧?”

    三日月宗近是笑着的,但江纨却从中感受不到真实的笑意。

    从次醉酒之后,事情就不太对,但这种变化在其他付丧神身上表现的和三日月宗近不同——三日月宗近的状况没有半点改善,江纨只看着他就会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和心悸。

    “……三日月宗近……殿下,您觉得我应该回答的话,我会回答的。”

    三日月宗近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又拍了拍山姥切国广的肩。

    青年打刀向前走了一步。

    那双先前还是猩红的瞳中褪去了几分血色,依稀能看到原本的碧色的痕迹,他慢慢地抬起眼,一点一点地、鼓起勇气与他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双极温柔的褐眸,就像是让他沦陷的那双眼睛一样,会专注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值得爱的东西。

    山姥切国广问:“我……烧掉被单的时候……您在想什么呢?开心么?”

    江纨语塞。

    他不知道江执对山姥切国广做过什么,即使想要去揣摩江执的想法,这样只言片语的信息也不足以让他去做出有效的推断。

    “您在想什么呢?”山姥切国广问,盯着江纨的眼睛,“在想怎么再骗我一回么?”

    他没有等江纨回答,而是步步紧逼:“不会的,我不会再被您骗了。”

    上一次他下这样的决心的时候,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再被审神者伤害;但现在,他明白,他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不让这个笨蛋主人自我伤害。

    “身为赝品的我,被您的赝品欺骗就算了……如果还被身为真品的您骗得团团转,也太难看了。”

    他的话说得并没有很明确,但足以让江纨明白,在他不记得的时候,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知道刀剑们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但……

    江纨看向了站在山姥切国广背后半步的三日月宗近。

    如果是三日月宗近……他做的决定,一定是有利于这个本丸的刀剑付丧神们的。江纨一直这么相信着,按照三日月宗近的布局,他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如果三日月宗近觉得这是那个时候了……是不是……

    江纨的后颈因为紧张而渗出了冷汗,即使相信着和他站在对立面、却一直支撑着他的三日月宗近,他仍旧为这样的现状而感到茫然无措。

    真的可以么……告诉大家真相的话,他们能够接受么?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不是人体的触觉,是手套,因为暗堕也没有温热的体温,但这正是他需要的。

    下面传来“嘁”的声音。

    江纨没有回头去看烛台切光忠。

    “山姥切国广……不必这么说。” 他回握住了他喜欢的刀的手,从中汲取着力量,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作为人类,他是仿品;但作为审神者,我才是赝品没错。”

    “我不是你们的主人……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卑鄙小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