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星

    二丫步伐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的河道边行走,头脑热辣辣地发胀,眼睛一抽一抽地刺疼。

    她难以形容出那个瞬间,躲在草丛后,听闻情郎和同伴们肆意侮辱她的娘亲,姐妹,极尽猥亵之能事,更是将她……她的恋心视作笑话。

    情意绵绵注视他的眼神,是发sao。忍不住想要接近的身影,是欠cao。潜藏在心底多年最酸涩难言的少女心事,最终化作跪在地上的把玩和戏耍。

    满腔热血轰然涌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冲刷殆尽,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却浑身都碎掉了,像一面再也拼凑不齐的镜子。

    豆大的眼泪一滴滴顺着眼眶滚落,她茫然地拖动脚步,透明水花敲打在地上,被脚下的泥土地沉默地吸收。

    她在深夜里一直走。

    冰冷的河水拍打上了少女的脚踝,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丫已经走下了河岸,迈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她怔怔地低下头,想要看一眼荡起波澜的水面,映入眼帘的却是裤子上两道明显的污痕。那是跪在地上的时候,蹭到的泥土灰尘,二丫心神不宁地爬起来之后,忘记了要清理。

    少女垂着头,盯着布料上的污迹看了片刻,迟钝地伸出手去,拍打了几下。

    看起来毫无用处。前几天下过一场雨,田地本就微微湿润,泥土渗进布料,靠徒手拍打根本无法清理干净。

    二丫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扬起手臂,加倍用力地拍打了数十下,大腿的皮rou疼痛得近乎麻木,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眼见得没什么变化,少女焦躁地咬紧嘴唇,一把抓起裤子的布料,往前大步踉跄地走了几步,蹲下身埋进及膝的河水里,用水流狠狠地搓洗着。

    浸在水里的下半身打着抖,寒意阵阵侵袭,二丫的脸颊反常得涨得通红,额头冒出汗珠,手指死死地拧着裤腿。

    洗不掉,还是洗不掉,无论怎样用力,还是会留下泥土的印迹,没办法回到最初整洁的模样。

    二丫慢慢地抬起眼,望着起伏不定的水面。

    星星落在河水里,在摇晃的水流里流淌,破碎又重组,满条河的星星闪烁,沉默地注视着她。

    少女像是被星光所迷惑,拖动沉重的腿脚,一步步朝河中央迈去。

    流淌的河水会洗净她浑身的污秽,也会洗净她短短十几年人生遭受过的屈辱。从此她再也不必在人世受苦。

    冰冷的水流逐渐没过腰,缓慢而平静地淹没过少女的胸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俯下身去,水面之下传来一阵意外的痛楚,一个小小的袋子硌到了她的肋骨。

    二丫茫然地睁开眼,伸手摸过去。

    那是离家前娘亲交给她的钱袋,装着家里为数不多的铜钱。娘亲附在耳边对她说的几句话,谆谆叮嘱她采买的药草,她知道搭配在一起会是什么功效。

    脑海里依稀回响起娘亲温柔的声音。

    「……我知你素来是有胆量、有主意的,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我却是更放心一些……」

    二丫摇了摇头,心想,娘亲怎么会这样说呢,她分明又胆怯,又软弱,遇到点事情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就连接下这桩任务的初始,她心里都还在犹豫呢,存着些可笑的善良考量。

    她一路上都在心底挣扎,隐隐约约感到杀人不对。

    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娘亲猜的好准,原来她们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不是温顺地被吃,就是挣扎着被吃。

    最好的反倒是娘亲选的这条……拉扯着外表光鲜体面、满嘴仁义道德的人们,一同上路。

    没人规定过,刀板上的鱼rou不能够生气吧?临死前的扑腾一下,哪怕是让执刀的手磕碰点指甲盖,也会含着甜美的笑意瞑目啊。

    隔了不知道多久,潺潺流淌的河川之中,突兀的水声哗啦啦响起。

    二丫拖着脚步,湿淋淋地走上河岸。头发丝不住地往下滴水,脸色青白,像刚死的水鬼。

    少女双手抱在胸前,嘴唇微微颤抖,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出轻微的白气,一双眼睛却比星星更加明亮。

    她犯了轻信与下贱的罪名,内心偷偷判了自己死刑,但是在死之前,还有别的人,很多很多人,比她更该死。

    二丫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旧钱袋,朝着官道的方向走去。

    满天星子在河水里摇动,沉默地遥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

    这一天的早些时候。

    天色尚亮,午后的日头偏移,在小镇的街道投下暖金色的光线。

    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摇动拨浪鼓,发出一阵阵“当啷啷”的脆响,摇摇晃晃地出了巷子。

    转角时没察觉,担子挑着的货物筐迎面撞上一个行人,货郎连忙后退几步,忙不迭弯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客官……”

    再抬起头,货郎的舌头却打了结,一双昏花的老眼瞧见了被他撞到的行人。

    那分明是个身量单薄的少女,一身粗布衣裳,乌黑长发仅用发带束起,连个簪子也无。耳垂、脖颈连带手腕俱是空空如也,一看便是出身卑微,多半是附近哪个村子的农家。

    然而装饰的缺少,半点也无法减损她的美貌。

    少女的脸庞优美如明月,肤色皎白,比质地最佳的玉料还要柔腻,一双长眉如叶,灰黑色的眸子噙着盈盈波光,琼鼻朱唇,不曾施半点脂粉,却比货郎曾见过的画中仙子都更加美丽动人。

    宛如出水芙蓉,风吹莲花,顾盼间令人生出神魂为之所夺的惊心感。

    少女身姿曼妙,眉眼间含着些微愁绪,仿佛正在为某件事伤神,闻言抚了下被撞到的手臂,朝货郎望过来的眼神平静而温和。

    她点了点小巧的下巴,温声道:

    “不碍事的,这位伯伯先过罢。”

    连声音也如山涧溪水般清越动听……货郎担起担子,与她擦肩而过,心底未免升起些复杂的滋味。

    家贫而美貌如此,并非幸事啊。看少女的裤脚沾染尘土,分明经过长途跋涉而来,这片街区倒是住了好些大户人家,不知少女又是要找到哪家人,发生些怎样的曲折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