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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睡前故事到底没讲成。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请求,讲出来的那一刻,何律与白路斜都没有当真,同样不会觉得对方会把这样的话当真。最多只是嘴上说说权当活跃气氛的话题罢了。

    毕竟他们两人之间,实在没多少能够拿来作为话题的内容。

    沉默才是他们相处的常态。

    实在不能指望一个向导与排斥所有向导的哨兵能有什么好聊的,何律就算对哨兵有再多的了解,他都并非真正的哨兵,无法感同身受,东施效颦只会惹人反感。他不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事情,更何况对方是白路斜,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得付出更多的精力才能哄好,着实有些吃力不讨好了。

    他确实会有些喜欢看白路斜生气又不能做什么样的模样,可真的把人逼急了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哪怕他再放任自己恶劣的小心思,他也清楚自己不会做得太过火。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秩序束缚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疯狂。

    像是被身边的这位哨兵感染了一般,渐渐带上对方的色彩。何律很难想象自己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仿佛自从接触白路斜开始,便打开了本该敬而远之的潘多拉魔盒。又像只是因为对方的绝对自由,同样不自觉地开始放纵本性一般。

    一种由于压制了二十多年,近乎占据他目前为止整个人生的时间,反而对自己最本质的东西感到陌生似的。

    倒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了。

    何律并不忌惮猜测任何的可能,他总会接受所有存在发生几率的事情,这样的习惯使得他在面对白路斜的时候,多少有些底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一切学习与努力,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如此自然地拥有站在白路斜前面的资格。

    他不是什么奉献型人格,一切的决定不过是当前局势下能够获得利益最大的一项罢了。何律从未觉得自己是为了别的什么而存在,正如他不曾动摇过自己相信的东西一般,连同不认为别人的付出理所当然,又或是有谁是为他存在的独一无二,他始终相信每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只为自己而活的独立个体。就算产生交集,也不过彼此人生中的过客。

    没有不可替代,没有非他不可。

    就算谈起哨兵向导的适配性,与他谈论爱情,他依然是如此的看法。

    他能够同白路斜平等交流本身就是他拥有的资本一点点将双方放在同样的高度上达成地暂时性和平,哪怕换一个人付诸与他相等的条件,大抵也是能够获得白路斜多一分的关注的。

    唯一的不同仅是,当对方是白路斜时,他的一切方案都只能简化为四个字:随机应变。这个人的不确定性,使得就算将他的一切复刻,把他学习得惟妙惟俏,不能真正做到如他一般的思维习惯与行动准则,估计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白路斜总能免疫一切规则,再既定事实面前,重新走出属于他一个人的路。

    或许就算真的与其他人做一样的事情,这个人也能发挥他那奇怪的个人特质,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色彩吧。

    在关于白路斜的事情上,他总会有些微妙得近乎盲目的信任。

    在安静得几乎能够听清彼此的呼吸与心跳的时刻,任何一方率先开口仿佛都是在破坏这样的宁静祥和。

    但他们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的人就是了,至少在何律看来,他想问的事情才是白路斜真正想要的开展。对方并不是真的会喜欢平淡无奇的日常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执着于让所有人因为他的心念鸡飞狗跳了。

    这个人比任何人都闲不住。

    能和他如此和平地在病房里待上这么久已经可以说并非是何律在迁就他,而是白路斜在乖乖约束自己了。

    倒不是违背他本性的乖顺,或者说此刻表现出来的模样不过是他想要的效果的一部分。

    何律清楚,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任何真的与他本心相悖的决定,哪怕那样的决定再无关紧要到微不足道。

    他从来只做他想做的一切,何律不过是让对方认可自己的观念,把他想做的事情过渡成为“白路斜也同意做的事情”罢了。

    若是对方打心底里排斥,哪怕真的用上威逼利诱的手段,剑拔弩张到一触即发,这个骄傲的哨兵也是不会低头的。

    于是乎,把控这样的尺度,判断对方是真的不喜欢,亦或是单纯没兴趣,就成了同他相处最重要的必修课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路斜应该是比他更不会撒谎的人吧。

    或者说他不屑于撒谎。

    如同他觉得没有浪费精力进行思考一般,他不会在任何没必要的事情上消耗一分一毫的注意。

    正如最开始在登记所时,对方并不耐烦听自己的分析与说服,也就真的完全没有听进去。为了逼迫对方达到愿意多分出一点心神考虑合作的必要,而不是通过暴力简单的手段解决问题,何律还真是废了不少力气。

    此刻再想起来,他都佩服自己的毅力。

    他多少是知道自己执着起来会有点烦人,却没想到他还能努力到这份上,而白路斜竟然始终忍着一股子气没真的翻脸。

    有一种被对方特殊对待的错觉。

    而且在现在,真正同对方相处之后,这样的感知越发强烈起来。比本能的危机意识更加清晰,却让何律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会白路斜不会委屈他自己,他也就暂且将这无关紧要的问题放下。谁让白路斜本身就是谜团的结合体呢,同他相处,总该学会不刨根究底与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

    判断的依据倒是清晰明了,便是白路斜本身。

    这个人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想法,即使不说,也能从他的脸上、周身的气场感受到那再明显不过的潜台词。即使再迟钝的人也不可能忽视他的侵略性与压迫感。

    或许正式这样毫无保留的绝对压制,才让他几乎处于真空的人际关系吧。很难有人能够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而白路斜也看不上他们更不会退让分毫了。

    正因如此,他才不屑于对他们撒谎,用编织的谎言左右他们的情绪,哪怕能达成他想要的效果,做法也太拙劣,骄傲的哨兵可看不上这样。

    久而久之,让他显得比大多数人都要诚实多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存在阳奉阴违,也不可能有值得他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的存在。比起逼迫自己承认不存在的想法、同意不想也不会做的事,白路斜大概宁可跟人打一架,抗争到底吧。

    如同天生反骨,不懂屈服。

    哪怕是反复无常,在说了之后立马反悔,阴晴不定得毫无规律可言,何律也清楚,至少,当对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在那一刻,他的心情是绝对真实、彻底的认可。

    这样就足够了。

    即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单纯简单”,这样的白路斜,何律也很难讨厌他吧。

    比起彻底掌控这个人,何律更愿意发挥他一如既往的职业习惯与优势,进行观察与探索。

    正如他至今为止所做的这般。